2014/12/26 23: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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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12月1日
这一次我从上海赶到苏州三新旅社,是特地来参与啸岑华升结婚仪式的,同时更约了《新周庄》报的陈蕺人兄,《新盛泽》报的徐蘧轩兄,想和《新黎里》报的我,做一个三角同盟式的谈话。这一天恰好他们两人都来了,吃过了中饭,就在房间内谈起天来,不知不觉,却把结婚仪式的第一幕错过了,所以证婚人介绍人的崇论闳议,都没有直接听见,“看戏看买麻团”,真是笑话。幸而还有第二幕茶话会,总算不曾全脱空。还到上海,要还啸岑的文债,做了上面一篇文章,末了,觉得意思还没有发表完结,而茶话会上听见各人的演说,很有足供参考和研究的地方,于是就再做这一篇起来。自己不会演说,却要批评他人演说,被批评的诸位先生们,不要哑然失笑,说我班门弄斧吗?第一位演说的,是邱纠生先生,讲婚姻进化的历史,和啸岑华升婚姻成立的经过,清楚极了。他还引证证婚人钱强齐先生的致辞,说婚姻是法律上的问题,结婚手续要经过法律上的保障,证婚人便是法律上的证人。这几句话,在现在社会上,是完全对的。不过我是一个浪漫的人,对于现世界的法律,首先反对,所以要说几句怀疑的话。我对于婚姻的主张,是崇拜爱伦凯女士的,她说婚姻以恋爱为道德,那末,除了恋爱,就没有可以成立婚姻的原素了,所以我以为两性问题,只要有纯洁的恋爱,不夹杂金钱肉欲的臭味,那婚姻就可以合于道德而成立,用不着什么法律的保障。倘然没有恋爱,随便你经过甚么手续,在法律上有不可解除的铁锁,然而在道德上终究是不成立的,当事人实在没有承认这种婚姻的义务。这是我个人的理想,然而我相信将来一定要普遍的呀!
第二位演说的,是洪雄声先生,他是引申他在第一幕的致辞,说甚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甚么“寤寐反侧”,甚么“如鼓瑟琴”,都是很滑稽的。我对于他的演说,却发生一种观念,我以为唐虞三代,的确是原人时代的自由结婚,舜不告而娶,是第一个证据,周文王的君子好逑,就是第二个证据了。大概原人时代,一切行事,都近于自然主义,和我们的理想时代相近。不过他们这时代,没有科学的调剂,不能征服环境,反而为环境所征服,那纲常名教种种学说,都是自然主义失败以后,不得已而补苴隙漏的东西。到了现在,一方面环境变更,旧礼教早已破产,一方面科学进步,新知识日就发皇,我们倘然再不能顺其道而应用之,真是笨伯了。所以讲到婚姻问题,我们要推翻中古时代的专制结婚,采取原人时代的自由结婚,而加以科学的知识,成为我们理想时代的新自由结婚,才是正道呀——我还有一个感想,我以为唐虞三代,结婚自由的,差不多和跳月的苗人一般,那“仲春之月,大会男女,奔者不禁”,的确是一个铁证。就是战国之世,大概还是半自由,孟轲所说“父母之命”,不过和啸岑华升所称“奉双方家长命”一个样子,而“媒妁之言”,也不过如邱洪两先生之称介绍人,尽疏通双方家长意见的责任罢了,这也是中国婚姻史上一个考据的问题呀!
第三位轮到蕺人了,他是一个社会主义的信徒,最热心于妇女问题和劳工问题的,所以他说在旧社会当中,妇女和劳工是没有人格的,妇女做男子奴隶,是婚姻制度的罪恶,劳工做资本家奴隶,是财产制度的罪恶,他祝颂华升能够自由结婚,争回女子的人格,他更希望华升和啸岑努力合作,加入社会主义的团体,去争回劳工的人格。这几句话,在本题上似乎辽远一点,然而的确是最要紧的问题呀!他又说要避免俄罗斯阶级战争流血的惨剧,非先把阶级制度融化不可,这也是一句的确的话。世界进化史上,有两个恐怖时代,一个是法兰西,一个是俄罗斯,我以为这两次大恐怖,都是王党和贵族激成的,山岳党和多数党绝对不能担负流血的责任。现在我们中产阶级和知识阶级,要避免这种惨剧,非去而与劳工为伍不行,倘然象一般糊涂昏愦的老百姓,和荒谬绝伦的官僚军阀资本家,他们越是反对革命,越是制造革命,真所谓“扬汤而止沸”,“避影而疾走”呀!
第四位演说的,是王希禹先生。第五位演说的,是沈复镜先生,王先生说这一次的结婚,在婚姻史上很有批评的价值,他还要劝啸岑在《新黎里》上发表启事,请人家批评。沈先生是华升的老兄,他却以为这一次的结婚仪式,没有彻底的改革,表示不很满意的态度。我把他们两位的话,综合起来讲,我以为啸岑华升结婚的事实,由友谊而恋爱,由恋爱而结婚,当然很正当,没有可以批评的,倘然要批评,不过结婚的仪式罢了。但是只能请新的人批评,不能请旧的人批评,如果请旧的人批评,那末他们反对的论调,当然是很多的,王先生或者不相信,到茶坊酒馆去打听一回就明白了。试问这种议论有称为批评的价值吗?如果请新的人批评,那末我就主张第一幕是可以不要的。还有一个意见,我以为借旅馆结婚也不好,一来太浮费,二来太嘈杂,就是请客人的酒席,吃三顿也太多,主人伤于经济,客人困于消化,都是两不实惠的。最好借地在花园里面,开一个聚餐会,客人不送礼份,而自己担任聚餐费,主人不收礼份,也不请客人吃。至于演说报告,就在聚餐会中举行,如此似乎比较省事一点,其余堂名苏滩双簧戏法……等等,更当然在淘汰之列了,不知道和沈先生彻底改革的意见,有些相近吗?
第六位演说的,是汝葆彝先生。汝先生是演说大家,富于口才的,他的态度好极了。他羡慕啸岑华升有好机会,完成婚姻的历史,更祝颂他们俩将来有更好的机会,完成社会的事业,很是颂扬得体。他言外的意思,似乎为一般没有自由结婚机会的人们太息。我以为自由结婚的机会,实在是人人有的,不过人们容易错过罢了。错过机会的人,应分别男子和女子两样讲法。中国女子向来是被压制者,对于婚姻问题,绝对没有发言的权利,而关系却最大,因为女子不能自由独立,倘然婚姻失意,差不多一生的命运就葬送了。所以我主张婚姻失意的女子,虽然错过机会,还要重新造机会,那努力奋斗,是不能避免的。至于男子呢,对于婚姻,比较有发言权,当他错过机会的时候,一半可以说是自己放弃,不能够全怪家庭压制,所以自己要负一半的责任。并且男子的地位,和女子不同,婚姻失意,不过婚姻失意罢了,除了家庭以外,社会上尽有回翔的余地,不比女子,家庭一关打不通,先被他们禁锢起来,就毕生没有见天日的希望。所以我主张婚姻失意的男子,应该要为对方着想,应该要为人道主义而忍耐,不应该象郑振埙运动员先生一般,只顾自己,轻轻地把人家做牺牲品,因为完成美满婚姻历史的机会,纵然失去,而完成伟大社会事业的更好机会,还在乎自己努力呀!第七位轮到蘧轩,他的意见却和我有些出入。他是一个温和的学者,喜欢“则古昔称先王”,他以为旧礼教的本来是不错的,不过被后人弄坏罢了,我们与其言革新,不如言复古,因为可以减少无知者的反抗力。佛家说法,有实有权,照权道讲起来,蘧轩的话,很是不错,但是照我的主张,我们做事,与其迎合社会浅薄的心理,而娇揉造作做不彻底的勾当,不如和社会奋斗,终能得到最后的胜利,枉尺直寻,毕竟是不妥当的,而且旧和新决计不能比傅,譬如虞舜周文的自由结婚,和我们主张的自由结婚,不必以虞舜周文为藉口,因为一有藉口,就减少自己对于主张的信仰和毅力了。蘧轩是我的好朋友,他的人格和主义,我是绝对佩服的,不过手段不同,不能不讨论一下子,蘧轩不以为唐突吗?批评各人的演说完了,我自己还要说几句话,本来啸岑要我演说,但我是向来不会演说的,——除掉十七岁的一年,狂热般鼓吹革命在黎里创办中国教育会支部,演说过几次——只好谢谢。雄先生叫我起好演说稿子,请他入代讲,因为时间的关系,也不能够实行。那是对于啸岑华升很抱歉的事情,如今正好来弥补一点。我说些什么呢?就是对于啸岑华升结婚以后,有三件希望。第一件,华升是在盛区女校教授的,服务社会,是最好的事情,我情愿她继续下去,不要因为结婚而废弃,倘然往来不便,明年可以改在黎区服务,我希望她成就一个服务勤恳的女教育家,不愿她退化做不劳而食的少奶奶!第二件,我主张他们俩并造小家庭,不要做大家庭的寄生虫。中国式的大家庭,实在是万恶之源,人家说和父母同居,晨昏定省是尽孝道,我以为自己不能营独立的生活,增负担于父母,简直是不孝之尤罢了。啸岑是四高校长,最好华升明年也到四高担任教务,就可以住在四高里面,以学校为家庭,使生徒得着母性的保护,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吗?还有第三件,我主张他们俩要节制生育。在各人的演说中间,都希望他们俩为中华民国制造新国民,其实仍旧是早生贵子的变相话,我却绝对不以为然。中国所患的,不在人少,而在人多,多制造几个国民,没有多大好处给国家,而华升服务社会的问题,恐怕要受牵制了。20年前,浙江湖州有个有名的女志士,叫做吴孟班,她的丈夫,叫做丘公恪,也是一个有志的青年。伉俪很相得的,有一次孟班怀了孕,他把来打掉了。公恪惊骇起来,问她什么缘故?她说:“我生了儿女,要教育廿年,才能够成就一个人才,而我自己不免要重大的牺牲。现在我奋志求学,只要5年,就可以成就一个人才。为了5年后的人才,牺牲20年后的人才,在中国朝不保暮的时候,不比较的得计吗?”这句话我是很赞成的。还有我一个亲戚某君,他在结婚以后,极力主张要他的夫人读书,拚命的替她预备,果然考进了有名的女学校,在他和她总算都是有志的了。但不到一年,她就有了身孕,眼见得要辍学,将来生了小孩,读书的事情,恐怕更没有希望了。华升虽然不是学生时代,但生育以后,多少要受些影响,就不能专为社会尽力,岂不是很可惜的吗?我是主张无后主义,表同情于胡适之士的,在儿童公育未实行以前,觉得实在有节制生育的必要。这三件希望,不知道他们俩以为怎么样?我想要求他们俩做成答案,在下期报上发表回答我!
以上一段,就算是我的演说辞,等别人来批评罢!一二,一一,一夜。于上海
(原载《新黎里》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