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8/25 0:05:10
作者:
汪生根
来源:
吴江通
【字 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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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05年4月24日22时38分,费孝通因病与世长辞,终年95岁。
从早年的江村调查开始,直至晚年,费孝通始终把江村及其所在地吴江,作为开展社会学学术研究的主要基地和考察中国城乡经济社会一体化发展的重要样本。同时,他对吴江在各个不同阶段的经济发展和社会建设,给予直接的指导,付诸毕生智慧和心血。实际上,费孝通每一项学术研究所取得的进展和成果,都孕育和伴随着家乡各方面工作包括乡镇企业发展、城镇化建设、文明程度提升、社会全面进步的“率先”新跨越,从而也潜移默化地提高了吴江在全国乃至国际上的知名度和美誉度。
费孝通毕生脚踏实地,胸怀全局,心系祖国,情系家乡。他曾经说过,爱国先要爱家乡。而他的“爱家乡”,言随行动,情感真实,看得见,摸得着。无论何时何地,尤其是在他身居高位以后,费孝通对家乡始终一往情深,在乡亲面前从来不摆大家、大官架子。凡是对乡亲有益的事情,他总是用心记在脑子里。三访江村,他从德国引进优质种兔,热情鼓励村民发展养兔业,并吁请修通开弦弓村公路;六访江村,他从英国捎回一把剪羊毛的剪刀,帮助兔农提高剪兔毛效率;九访江村,他从澳大利亚带来凤尾菇新菌种,给家乡农村增添了致富之路。受惠于费孝通这种“志在富民”思想的指引和实际帮助,早在20世纪80年代,吴江农村就在全国率先冒出了一大批足以令世人羡慕的农民“万元户”。
费孝通出生于吴江,从家园走出,在近一个世纪的漫长道路中,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坎坷人生历程,魂归故里,是吴江人的愿望。费孝通生前,包括在他的晚年,没有直接提出过在吴江建墓的遗愿,但是 “魂归故里”确是他真实意思的表达。 1994年12月,费孝通妻子孟吟病逝,骨灰撒进了太湖。当时举行了一个“湖葬”的仪式,费孝通亲口对包括“老县长”于孟达在内的许多人士说过,等他百年终老之后,也希望把骨灰撒在太湖里。于孟达说:费孝通一生先后26次访江村,晚年的几次访问,每到江村,都要来到太湖边,望望太湖,祭奠一下亡妻。费孝通曾不止一次向他说过,希望身后与妻子一样“湖葬”太湖,并在一首诗中用“我羡太湖一沙鸥”的诗句,表达了终老以后“魂归故里”的真情实感。
(二)
一年后,费孝通改在吴江落葬。
2005年冬至前后的一天,费孝通的女儿费宗惠等亲属专程来到吴江,与家乡领导和乡亲,会商费孝通之墓迁徙家乡之事。墓地放在哪里好?同里,江村,松陵,都可以成为费孝通建墓有“根”有据的选择地。
古镇同里,是费孝通的老家。在费孝通印象里,那里曾经存在“花果飘香的大户人家的费氏大院”,也是历史上绅士(地主和退休官僚)居住的好地方。费孝通在1928年写的那篇以《死》为题目的文章里,专门提到了他对自己祖母之死的记忆:“隔了几天热闹的日子,祖母将装进棺木,送往同里去了。”
江村,作为当代中国乃至世界社会人类学的学术圣地,费孝通毕其一生“情有独钟”。特别是到了晚年,费孝通每年都要访江村,吃着家乡菜,听着乡亲用乡音说乡里事,情不自禁,写下了饱含诗情画意的诗句:“江村蚕熟庆丰收,老来又作故乡游。儿童笑我白眉长,我羡太湖一沙鸥。”可见,太湖之畔的江村,是费孝通学术的家,是费孝通感情的家。
松陵,是费孝通的出生地。这里,有他童年接受“乡土志”教育和关于家庭、故里的许多记忆。1916—1920年,费孝通在吴江雷尊殿初等小学里念书。三访江村时,费孝通特意去那里看过,庙已没有,学校还在。1992年,费孝通年过八十,应《群言》杂志编辑所约,写了《猴年辞岁》,其中讲到:更难忘的是他在桂子飘香时节重返吴江,回乡寻故里,竟会相见不相识,高楼大厦淘汰尽了狭巷低檐,连他出生的富家桥弄里的矮屋已了无陈迹。费孝通对作为出生地和故里的松陵,其怀念之情,溢于言表。
同里—江村—松陵———费孝通的墓最终还是选择在了松陵公园。
据费孝通先父遗稿《吴江光复前后回忆》记载,在辛亥革命前半年,费孝通的父亲费璞安曾担任吴江县议会议长。费孝通儿时时常和同伴玩耍之地的垂虹桥,就紧靠松陵公园。
松陵公园,甚是吻合费孝通终老“叶落归根”之意。费孝通出生时的那间“矮屋”,费孝通“开始(接受)正规教育”的蒙养院(幼稚园)和“雷尊殿小学”,近在咫尺。费孝通的至亲对费孝通之墓落葬在松陵公园甚感满意。
(三)
2006年清明时节,松陵公园,费孝通墓葬落成仪式简单却不乏隆重。
费孝通墓坐落在松陵公园北侧朝南向阳的小山坡。墓地的前方,有一汪水塘。这个位置是由墓主的女儿费宗惠踏点亲选的,也正好符合坊间靠山临水的风水取向,并且与费孝通一直魂牵梦绕的“矮屋”和“雷尊殿小学”,基本上形成了一条直线。
费孝通之墓的设计,先曾请教苏州的一位专业人士,后又有一位吴江当地专业人员自愿免费提供初步方案,在其后的具体实施操办中,实际吸收和融入了专家学者和众多热心人士的智慧。墓碑,源自安徽广德,重量号称70吨,共花费9万多元运抵吴江,然后租用当地桥梁工程队载重量最大的吊车,开墙破绿筑路,进入公园墓地。碑上的碑文抑或墓志铭,“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生命劳动和乡土结合在一起就不怕时间的冲洗了———费孝通”,稳健顺畅平和的字体,就恍如大家眼熟能详的“费氏行书”,而其实,这33个字,既非费孝通原话,也并非“费氏”本人曾在生前所题,而是出自一位名叫朱大霖的苏州知名书法家之手。
费孝通在《吴江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一文中讲到,1996年他85岁,用旧俗干支纪年来说,正值他出生后的第二个丙子年,那一年清明,他返乡时再次去江村访问老乡,乡亲们掰着手指向他说:“这是你20次来访(江村),刚好是一个花甲。”他一听猛然惊觉,初访江村已是60年前的事了,因而不禁发出“冯唐易老,弹指间已是一个花甲了”的感慨。接着,费孝通就表述了现在墓碑上记载的话:“我面对锦绣似的家乡山水,心里却领会了为什么苏东坡要在孔子的‘逝者如斯’后面加上‘未尝往也’这半句话……自从世界上有了人,人一代代地劳动生产,把时间变成了积累的基础……我的祖祖辈辈在家乡养育了我,我虽则由老而衰,但我没有忘记家乡,有生之日总想为家乡这片土地上多加一点肥料,能长出比我这一代更有出息的子子孙孙。把生命和乡土结合在一起,就不会怕时间的冲洗了。”
费孝通墓穴中除了安放有费孝通骨灰,还有他第一任妻子的“书”,第二任妻子的“衣”。他的第一任妻子叫王同惠,结婚只108天,1935年牺牲在了广西瑶山,当时费孝通曾经痛心疾首地讲过:“同惠死后,我曾打定主意把我们两人埋葬在瑶山里……正似一个自己打不醒的噩梦!”直到1999年,费孝通还在《简述我一生的写作》中深情提到,“(费孝通)文集中第一篇比较重要的文章《花篮瑶社会组织》,是我和我的第一位夫人王同惠到广西大瑶山做社会调查后写出的。王同惠在这次考察中发生事故牺牲了。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后来的很多思想,都可以从这篇文章里找到根源。”费孝通的第二任妻子即孟吟,两人于1939年结婚,1940年有了女儿。为了纪念发妻王同惠,费孝通在征得孟吟的同意后,给女儿起名为费宗惠。孟吟病逝,费孝通回想55载风雨春秋,做诗悼亡:“老妻之病,终得永息。老夫忆旧,幽明难接。往事如烟,忧患重积。颠簸万里,悲喜交集。少怀初衷,今犹如昔。残风経秋,星火不熄。”这首诗充分表达了费孝通对妻子的留恋之情。
石雕书卷,是费孝通之墓格外醒目的重要部分。费孝通一生与书结缘,爱书、写书,埋头读书与著述,留下了16卷《费孝通文集》和20卷《费孝通全集》等大量著作。他一生以田野为课堂,以大地为书房,行行重行行,把学术研究作为实现“志在富民”愿望的工具;他一生担任过许多重要职务,但最看重的是“教授”这个职务,自喻“老来依然一书生”。在其墓碑和石雕书卷的周围,拥有众多大小匀称的水冲石,据说,它是寓意费孝通的学生和学者对他的众星拱月。同时,石雕的书卷,更寓意费孝通的学术思想,具有像石一样始终如一、坚贞沉静的气节,将在岁月流光中,不会怕时间的冲洗,也不会春荣冬枯、朝华夕殒。
(左图摄影钮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