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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亚子与“徐州之光”周祥骏

2024/8/31 3:45:52    作者:  宋庆阳 来源:     【字 号:  】   点击量:5045

2009516是辛亥革命烈士、南社早期成员周祥骏先生就义95周年祭日。周祥骏,字仲穆,号更生,别署春梦生,江苏睢宁人,世称风山先生。烈士幼嗜读书,壮怀豪情,主张变法自振,利群救国。后加入南社,欲“以文学起革命”,1914年被张勋杀害于徐州武安们外。烈士就义后,二子一女长媳四遗属都加入南社,可谓志抱一门。《周祥骏先生年事》载1909年秋入上海宪政讲习所,后遇高旭、柳亚子、姚石子等人,遂有结社之举。

但在柳亚子文集《自传·年谱·日记》中,亚子先生却认为自己1911213,在上海愚园参加南社第四次雅集才初识周仲穆、胡朴安。

参阅1911214日《申报》消息,全文抄录如下:

“昨日中午十二时,南社开会与愚园。到会者三十余人。午膳后开会,由君亚庐报告新入社社员及收支社金详数。继社友畅叙衷曲,合摄一影,晚复开宴大庆楼,彬彬雅雅,极一时之盛云。”

按照柳亚子先生的回忆,他与周祥骏认识应该在这次会议上。这是周祥骏先生第一次也是唯一参加的一次南社雅集,并留下一幅珍贵的合影,柳亚子纪念馆藏有这张照片。睢宁政协文史委1996年编辑纪念辛亥革命烈士周祥骏专辑,曾得到柳亚子纪念馆帮助,在卷首收录了这张照片。

那么周、柳相识果在1911213日吗?

《更生斋选集》收录祥骏先生写给柳亚子的两封书信。从第一封《与柳亚庐书》的内容来看,柳亚子先生可能记忆有误。因为这封信字数不多,也全文抄录:

“海上一晤,受益良多。自分袂以来,与吾兄相见于梦寐中者凡三四次,殆亦情之不容已乎?

南社第一集于是月中编辑,今仅寄呈拙稿若干篇,请详加勘定,未知有当否?惟其中有《与郭茇南书》并《茇南答书》二篇,若选录则必须并录,否者显茇南之短,决非弟所当为,毋宁全不录之为愈也。恩谊所观,伏祈注意!且茇南自入社后,并未曾寄文来,故未获有只字登载,今弟为代寄一篇,因附弟集故也

抑弟更有请者:兄曾面许为弟序更生斋文,然必须窥全稿,方可下笔。弟尚有论学书数篇,拟下次钞齐奉上。作赋十年,庶几得叨光于玄宴先生也!”

信中郭茇南,名爱棠,睢宁人,得祥骏先生真传,亦是南社社员,入社号为37号,《南社丛刻》曾收录文二篇。郭爱棠与南社盟主柳亚子、国粹学社的邓实均有过书信往来。(郭爱棠事略祥见拙文《不该被遗忘的南社元老郭爱棠》)玄宴先生指的是晋代青年才俊皇甫谧。皇甫谧,字士安,甘肃灵台人,青年时期就立志史学、文学,著有《帝王世纪》、《高士传》、《逸世传》、《列女传》、《玄晏春秋》等,世称玄宴先生。在这里,周祥骏用来代指柳亚子。应该指出,柳亚子与周祥骏相差17岁,与祥骏先生的长子、后来加入南社的周公权同岁。                                             

19091113日南社在虎丘成立的时,周祥骏先生特意从上海赶往苏州参加盛会,周祥骏居然遍寻未果,“爰集鸥侣”而不得,只能抱憾而归。可是滑天下之大稽的是,祥骏先生下榻的苏台旅社,与柳亚子等人住的惠中旅社,就在一条马路上,即阊门外大马路。在《赴虎丘南社雅集,不值》中,周祥骏抒发了自己的愤懑的心情。“见说南天筑道藩,澄顿俗虑往寻源。哪知赚我迷途去,叩遍灵山无一言。”在《题苏台旅馆》一诗中也可见证,尽管阊门外车马喧阗,风光优美,诗人因找不到柳亚子诸人,忧心如焚,“为问吴宫人在否,菱歌哪管客心愁?”

《南社丛刻》第一集出版于19101月,该集未见收录祥骏先生提及的《与郭茇南书》并《茇南答书》。周祥骏写给柳亚子的信,应该还在丛刻编辑的时间,当在190912月。看来周、柳二人的相识,至少要推前一年多时间,应该在190910月前后,而不是柳亚子记忆中的19112月。

高旭的《更生斋诗·序》提及周祥骏与他相遇于民吁报社,祥骏先生请他为《更生斋诗》作序,高旭答应后,即在1910年三四月间《更生斋诗》写了序言。而《民吁日报》创办于19091016日,当年1119日即告关闭,故周祥骏与柳亚子的相识应该也在10月前后。周、柳会面的时候,周再请柳亚子为《更生斋文》作序,从信的内容来看,当时是得到了柳亚子先生的允诺的。但柳亚子要求“须窥全稿,方可下笔”,不知道是托词还是有其它原因,最终并没有成笔。

为什么会这样呢?笔者妄自揣测,那就是周柳二人的初次会晤有可能不是那么的愉快,存有一时芥蒂或许是有的。个中原因,因为历史久远,当事人也没有什么文字资料可考,如有错讹,请方家批评指正。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睢宁隶属徐州,徐州古奥衍之地,“民风劲悍”,其所属语系为北方方言,出言切直,不擅婉曲。所以胡朴庵说祥骏先生“年已五旬,而慷慨激昂不减少年英勃之气”。其实祥骏先生1914年遇害时不过45岁。他与胡相识相交,当在而立之年。祥骏先生作为饱学硕儒,少喜兵书,虽获岁贡的功名,但志不在此。他曾多次南游,志在联络同志。因而一见年轻才俊,难免真情流露。爱之深,则责之切。即使素昧平生,只要义气相投,他也披肝沥胆,直言不讳。当听说一个未曾谋面的朋友要去国离乡,他就惊闻失措,涕泗交流,“为吾四万万国民痛惜斯人也”。正因为他为人坦荡,从不站在个人的私利上论得失,也赢得了姚石子、胡朴安、黄忏华等南社同人的尊敬,故黄忏华在烈士就义后致柳亚子的信中这样说:“至夫周子之为人,社友知之者众……”。但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因为“辞近切直”,可能也得罪了一些人。而他与亚子相识时,亚子先生当时不过20多岁,正是少年意气、风流自赏的时候。在《五十七年》中,亚子先生曾回忆自己10多岁“就以名士风流自命了”,“结客名场,一时老宿,无不敛手惊服”,这种旧式文人的习气,加之特立独行的性格,自然难于听得进别人的话了。是以在祥骏先生就义后,社中同人悼念词章不绝,黄忏华、胡朴庵等人写信给柳亚子,请他效仿山阳周阮的先例,为祥骏先生作传。但不知是亚子对祥骏先生了解不深无从下笔,还是有其它原因,最终竟石沉大海。以柳亚子解危救急的“急先锋”性格来看,难免不让人感到奇怪。还有就是祥骏先生曾先后致柳亚子书信两通,但柳亚子文集、更生斋文集附录中,均未见柳亚子回书的只言片语。 

《周祥骏年事》记祥骏先生入狱后,柳亚子先生曾奔走营救。老实说,我觉得这只能是一厢情愿。祥骏入狱前,南社举办第十次雅集,讨论柳亚子复社条件。亚子先生如愿复社后,正为社务忙得不可开交,事实上他是在祥骏先生就义一周之后,在524日上海愚园云起楼临时雅集才获悉噩耗的。亚子“借酒消愁泪暗倾”,纪念“湖海论交半死生”的周祥骏。因为是祥骏的知交好友,他对祥骏的志向抱负非常了解,所以才感慨万千,“况是长江呜咽水,周朗遗恨总难平”。后又作《哭周仲穆》二首,回忆诗人初次会面的场景,“相逢乍忆过江年,狂狷殊途笑我颠”。现在回顾亚子先生在临时雅集上的题咏“百年寥廓负狂名”一句,不知是否有惺惺相惜以及自责的意思?此后柳亚子连续选编烈士照片、诗文登载在《南社丛刻》上,并介绍烈士遗属加入南社。1928年,经柳亚子、于佑任、胡朴庵等呈请,民国政府拨千元抚恤祥骏先生遗属,并指令在烈士就义处建祥骏先生纪念碑。祥骏先生遗著《更生斋全集》编纂过程中,尽管亚子先生也流离失所,但还是挤出时间亲自参与审定,几经波折后《更生斋全集》终在1944年得以梓行。柳亚子与周祥骏最后的情感联系,是在新中国建国前夕,194936日,柳亚子在一首赠诗中再次念及:“旧雨睢宁未寂寥,远追周郭近张姚……”。其中周、郭即南社旧友周祥骏与郭茇南。40年相交相知之情,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尽管“论学不妨所见异”,但两位英雄共事,就像是两颗围绕太阳旋转的的行星一样,尽管按照各自的轨道运行,在交汇时可能会互放光华互相遮掩,但革命者的理想豪情却始终有着无可比拟的向心力。

祥骏先生加入南社后,对办社的性质、宗旨、选文、论学等诸多方面提了很多的建议,甚至对一些社友的诗文直接提出批评。在他写给姚石子的书信中,坦言社中“最亲爱而属望甚切者”,就是柳亚子、俞剑华、姚石子三人。他认为“近日文之用较急于诗”,批评南社丛刻“选诗太多,选文少”;批评社友沉迷小我,“模山范水,吟风弄月”,指出“虫吟草间,于国事既无补,于吾道究何益”;对国学保存论的一些论调,他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国亡之后,“空山独居,独抱遗经”也不可得;同时他还认为社友“多乏论新之才”,希望同人能贯通新学,跳出“旧时浅狭文人之恒态”。在上海期间,他曾就社中存在问题与柳亚子、俞剑华等人交流,但剑华“颇不愿听”,柳亚子则认为“送文者鲜,无由多编”。如果单从美学或者学术的角度来说,南社社友在各自的艺术天地里求索求进,也无可厚非,但祥骏先生作为一个坐而言起而行的革命者,他提出的许多见解,对“想和中国同盟会做犄角”的南社来说,有着诸多的实际意义。“一拘嗣宗广武泪,芒砀几处有烽烟”,假使不被戕害,正如高旭在《更生斋诗·序》中所指的那样,祥骏先生即使不能像刘邦那样建功立业,也可以凭借文才龙腾虎跃,横行中原,成为“徐州之光”。

近年来“南社学热”方兴未艾,祥骏先生的历史功绩与地位不断得到重新评价。1995年,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南社与柳亚子研究会秘书长王晶垚撰写《南社又一颗璀璨的星辰周祥骏》,称誉祥骏先生的革命精神和革命活动在南社社员中“都走在时代的最前列”;当年出版的《南社史长编》中论及祥骏先生的地方多达20处,《中国文学研究年鉴》认为祥骏先生与姚石子有关国学保存论的讨论“很有价值”,“很能代表南社内部文学思想的分歧”;19963月,睢宁编辑出版纪念烈士专辑;20045月,睢宁县委、县政府在烈士故乡马浅村为祥骏先生重建墓碑;20077月,在县城中心建造睢宁英烈墙,周祥骏先生则排在第一位……十多年前,王晶垚先生就曾呼吁整理出版周祥骏先生遗著《更生斋全集》、《更生斋选集》。今年南社成立刚好100周年,希望能够引起有关部门重视,早日玉成此事,庶几可告慰英灵于地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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