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凌家浜田野里的稻谷还没收割，站村道上向远处眺望过去金灿灿一片，在蔚蓝的天空下，美得像一幅油画。空气里都是成熟的稻谷香夹杂着泥土青草的清香，赏眼又润肺。

田野里金灿灿一片

我让女儿多看几眼：“看，这就叫丰收，多美！”她淡淡地说：“嗯。”

很明显，她没有我那么热爱这片土地，因为她这一代未曾感受过田野和庄稼地里的乐趣。

凌家浜农田

我是八零后，出生时土地已由集体所有变成家庭承包，我们不会像上一辈那样饿肚子，但生活也只是解决温饱而已。

小孩子想吃点零食，单纯靠大人是不现实的，主要还是要靠个人的本事，到田里，到地里，去转悠起来，美其名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凌家浜老房子

我第一次靠自己“实力”吃上零食，大约是四五岁。某日村里几个孩子在讨论村子东北方向某某家地里有一棵桔子树，树上的桔子可能熟了，打算一起动手摘几个尝尝。在旁边玩泥巴的我听了立马来了精神，屁颠屁颠跟着去。他们几个都长我几岁，又是老手，所以动作麻溜：上树、摘果、装兜，一气呵成。等我这个生手哼哧哼哧爬上树，刚扭下一个桔子，还来不及剥皮，就听有个孩子喊道：“不好！有人来了。”一转眼，他们都已逃得无影无踪，而我还挂在树上下不去，被逮个正着。幸运的是，桔子树主人是个善良的人，他把我从树上解救下来，还给我摘了几个大点的桔子并把我送回家。

摘桔子

偷采别人家的桔子自然是不对，但采别人家的桑果是没关系的，乡下人种桑树主要为了摘桑叶养蚕，桑果是大家随意吃的。于是春末跨个篮子去采桑果是每个农村小孩的必修课。农村的孩子都喜欢结伴而行，年长一点的当领队，其他小屁孩们跟着，一块地上总有几棵桑树是挂满果实的，熟透的桑果又紫又饱满，轻轻一碰就有汁水染到手指头上来，要是染到衣服上，那可是要被骂的，于是采一颗就必须赶紧塞到嘴里。有些桑果是奇怪的白色，传说是被蛇咬过的，那些不够紫的虽然好拿捏却又太酸。有一回我在桑树地里挑挑拣拣，不知不觉，就跟大部队走散了。等我回到家门外时居然听到了这样的对话。“芳芳真的没跟你们在一起？”“一开始在一起的，后来就不见了。”“现在怎么办，都找过了。要么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你也别太难过，趁年轻再生一个吧。”“对，再生一个吧。”听到这里，我立马跳出来大叫：“我在的，在的。”

采桑果

为了不走丢，也为了多吃上一口，我主动跟堂姐组成“姐妹花”小组合，双人合作要比单打独斗战斗力强多了，也安全多了。村子西边有一片高地，有户人家种了甜粟杆，那东西长得像青皮甘蔗，但没甘蔗壮实，甜味也是挺足的。当时我没吃过，但堂姐吃过，她说这东西是很甜的，于是我的眼睛顿时亮了，她朝我手一挥便先跳进甜粟丛里，只见她用力拔起一根，快速扯掉叶子，折成数节，可能觉着拿在手里太显眼会被人发现，就一把扯开我的衣服领口，塞进我的我的衣服里。那时候穷，我穿的大多是别人给的旧衣服，多是不太合身的，这天的衣服有点大，里头塞了好几根甜粟杆。回到家，我俩躲在墙根下大口咀嚼，啃完最后一根，看见我家一亲戚拿了一大把甜粟杆过来，她说：“这些给芳芳吃，再不吃掉，要被糟蹋光了，那些小孩子哇，吃几根就吃几根吧，还把其他的都踩断了，真是的。”我和堂姐对视一眼：真险。

作者（中间）和堂姐（后排左）、邻居小姐姐合影

甜粟丛

除了地里有好吃的，田里也有，春天油菜花开了，随便摘一朵，扯掉四个花瓣，露出花蕊，花蕊和花萼中间有两粒针眼大小的花蜜，小舌头伸出来舔一舔，真甜！那时候没有人家买蜂蜜，我们这些“小蜜蜂”都是自己采蜜吃的，纯天然又营养，当然，被大人看见是要骂的，一朵油菜花能结一荚油菜籽，油菜籽卖了换菜油，新菜油拿来炸油墩它不香么？当然香，可花蜜也甜，太难以抗拒了。

春天油菜花开

田里的花蜜是好东西，田边野生的茅针也是好东西，趁白白嫩嫩的茅针穗子还没从叶子里伸出头来，赶紧摘了抽出来放嘴里咬咬，嗯，清甜可口，鲜嫩多汁。田埂上的茅草根味道也不错的，拔起一根，用小手胡乱撸掉泥巴，咬咬，甜！在不够富裕的年代，这些都是我们的天然零食。

茅针穗子

茅草根

田埂上的马兰头和荠菜算是野味里最不够“野”的食物，因为家里大人也挑来吃，关键还要放进锅里去煮，对我来说，煮过的食物就不算纯粹的零食，而算正餐。我们梅堰人采摘蔬菜称为“挑”：挑青菜、挑菠菜、挑马兰头、挑野菜（梅堰人说的野菜专指荠菜）。冬天几个女人带上孩子挑野菜，春天一起挑马兰头。马兰头喜欢一丛丛挤在杂草堆里，它的几个近亲又长得特别像，难以辨认，所以每次都是大人先挑好一朵让我拿着，时刻闻一闻马兰头上的特殊香味，闻香辨马兰，于是我每次挖到一朵马兰头，就先闻闻左手的真马兰头，再闻闻右手的疑似马兰头。大人们篮子里的马兰头都塞不下了，小孩子也挑不了小手里一把。不过大人们也不指望小孩子能干成什么大事，只要不捣乱就行。

挑马兰头

我小的时候能叫出许多常见植物的名字，能分辨出这种草人能吃，那种草家禽喜欢吃，哪些叶子剁碎了能洗头发，哪些草能治拉肚子……其实我们去地里田里搜寻食物的同时，也是在观察大自然，也是在学习。

田里搜寻食物

记得前几年去太湖大学堂参观，那里的老师介绍说学堂里每个孩子在毕业时都要学会几百种草药的辨认和用法。再想起身边同事提起班里有个孩子说猪是喝牛奶长大的，不免感慨：这边的孩子们也该去地里，去田里看一看，摸一摸。看大青虫怎样啃食菜叶变成蝴蝶，看稻谷怎样抽穗灌浆变成桌上的米饭,看大自然的一切是怎么变化的。只要对自己生长的土地有了感情，将来不管去哪里，心里都会有家乡。

太湖大学堂

我从稻穗上摘了几个谷粒，让女儿剥掉谷皮咬一咬，尝尝新鲜糙米的味道：有一股清香，回味还有点甜。

稻谷飘香

有空带孩子去地里去田里撒欢吧，感受大自然的赐予，给你的孩子讲讲自己是怎样在这片土地上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