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在我们村上，每年开春或夏落秋庄，一般农户都要用老母鸡孵小鸡。村上人，把用老母鸡孵出来的小鸡称为土孵鸡，而在哺坊里捉来的小鸡就叫做火煏鸡了。他们把一开春孵的小鸡叫春鸡，七月里孵的叫白露鸡，八九月里孵的叫搜谷头鸡。寒冬腊月，三伏酷暑一般不孵小鸡的。
乡村
那时候，我家每年都要孵上一二窝小鸡，主要自养，间或卖给村上或附近村上的农户以弥补家庭收入的不足。现在有人把细脚小头的土种鸡不管它是圈养还是散养都叫它草鸡，以区别于依靠配合饲料饲养的杂交鸡或洋种鸡。其实，那时的土孵鸡那才是正宗的草鸡。把鸡杀来吃，肉嫩色黄味鲜：蛋拍开来，蛋黄红橙橙，蛋清柔黏黏，美极了。
草鸡很精神
鸡肉鸡蛋营养丰富、味美可口，但孵小鸡周期之长，运作之烦，其辛劳程度是常人体会不到的。
孵小鸡，首先要有讨孵（抱窝）鸡。妻子认为孵鸡用自己家的母鸡最理想，一是对自己家母鸡的脾气了解，那只温柔，那只强硬，心中有数；二是母鸡孵一窝小鸡会少生一窝蛋，借人家的说不过去。当然也有特殊的。有一次，一只母鸡孵蛋孵了不过三五天，突然站起来不肯孵了，并“刮刮刮”地乱叫。俗话说：老母鸡不肯孵鸡，不好拗断它的脚。无奈，我妻只能重新物色讨孵鸡。自己家的鸡都不讨孵，只好到村上其他人家借来接替。后来，还讨孵鸡时，顺便带四五只小鸡作为对他家的酬谢。
讨孵鸡
其次，孵小鸡要准备鸡蛋。不是个个鸡蛋都可孵小鸡的，须挑选新鲜有雄的鸡蛋。妻子说，鸡蛋不在于大小，只要新鲜有雄，小的鸡蛋往往出的是雌鸡，鸡蛋夙了怕它退雄孵不出小鸡。每年，我家除了饲养几只母鸡，也必定饲养二三只公鸡，一是为了给母鸡配种；二是大年夜过年时需要有公鸡，这是我们村上的习俗，如果自家没有，也千方百计向别人家借，借的鸡有时还象征性地给付租金呢！
好斗的大公鸡
孵一窝小鸡，要准备二十来个鸡蛋。如果自己家的鸡蛋不新鲜，妻子会到别人家去以蛋换蛋，换回有雄鸡配过种的新鲜鸡蛋。蛋筹齐了，傍晚时分，妻子就在煤油灯下照蛋。照蛋的目的是鉴别鸡蛋有无雄，也就是说挑选出经公鸡交配后生下的鸡蛋。只见妻子在房内的抽屉台上点了煤油灯，坐在条凳上。一只手五指并拢，手指与手掌握成弧形，按在另一只手拈着并不停地左右转动的鸡蛋上。在灯光的照射下，红彤彤的蛋中似乎有一黑黝黝的小点，表明此蛋有雄，可以孵出小鸡，没有黑点的蛋则弃之。
对着灯光照蛋
只有受精蛋才能孵小鸡
另外，孵小鸡还要备好孵蛋用具一类的东西，如圆桶（山巴、粪桶）、砻糠、席子、破棉胎等。圆桶内放入砻糠，厚三五寸，砻糠上铺上席子。
讨孵鸡有了，鸡蛋也备足并照好，圆桶里也铺设停当了，接着就可以开孵了，妻子在黄昏头，就把蛋一个个地放进桶内的席子上，然后一手抓住讨孵鸡的两翅，一手托着讨孵鸡的双脚，口中不住地“乖乖、做娘”地言语着，如哄小孩般把鸡轻轻地抱进桶内。鸡会扑扇着翅膀，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双脚把鸡蛋扒入自己的身体和翅膀下，并调整姿势安静地孵下。最后，圆桶上遮盖上米筛、箬帽之类的东西。因为孵鸡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暗头里是最理想。这样，母鸡在桶内就要孵上二十一天左右。
孵蛋
每天，妻子或早或晚，定时把母鸡抱出来让它吃一次食，母鸡出来吃食时，桶上的遮盖揭掉，桶内盖上预先准备好的旧棉胎，以保持桶内的温度以防散失。母鸡则关进鸡罩中，鸡罩中放一盆清水，撒下适当的饲料。最理想的饲料是稻谷，忌白米或饭粒，否则母鸡会屙白屎的。等母鸡吃了食、喝了水、屙了屎，重新抱回桶内，让它继续孵下去。
孵小鸡期间，我妻总喜欢把孵鸡的桶置在床边，便于晚上照看。夜深人静时，我在睡梦中，经常听到母鸡在圆桶内操蛋的声音。到了临近出小鸡的时候，妻子夜间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了，把孵鸡的圆桶也挪到了床前踏板上，一听见桶内有声响，必爬起来看个究竟，尤其是听到有“叽叽叽”的小鸡叫声，更按捺不住，马上会披衣下床，照看刚从蛋壳中滚出来的湿漉漉的小鸡，并随手捡出出鸡后的蛋壳。孵小鸡最烦心的是，有时母鸡在刚孵蛋几天内，不小心踩碎了鸡蛋。这时，蛋黄蛋清都粘到了其它蛋的壳上，这会给小鸡的出壳带来难度，小鸡是依靠自己的喙把蛋壳啄破的，蛋壳粘上蛋清后增加了蛋壳的韧度。小鸡一旦啄不破蛋壳，就会闷死在蛋壳中，这叫“顶壳死”。当发现鸡踩碎了蛋，妻子就要用柔软的布头布脑擦拭干净每个鸡蛋。到大部分小鸡出壳了，见有的鸡蛋仍未破口，妻子会拔下发髻上的“香超”、挖耳等在蛋壳上凿一小洞，帮助小鸡破壳。孵小鸡最恼人的是，母鸡在孵蛋期间拉稀。鸡屎屙在桶内，奇臭不堪，难闻之极。一旦出现此类情况，妻子会马上调换席子，擦尽蛋壳上的屎，并对母鸡适当调理，让它继续孵下去。从第一只小鸡破壳到全部出齐，一般只需一天时间，慢的也不过一天多一点。
记得我小时候，母亲在孵小鸡的时候总会有几个孵退蛋（即经母鸡孵过后没出小鸡的蛋）。母亲叫我们弟兄几个拿了放到灶膛里煨，灶膛里旺火过后，灰中还有火星，我们在孵退蛋的一头凿一个洞，洞中插入一根稻柴芯，把刚烧过的稻柴灰剖开，把蛋放在火星上。一会儿，蛋冒气了，沸腾了，蛋汁不断地从小洞中溢出，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等蛋煨熟了，我们分来吃。那时，物质贫乏，小孩很少有零食吃，吃孵退蛋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等到我妻孵小鸡时，很少有孵退蛋，也不煨不吃了。
火红的灶膛
未孵化成功的鸡蛋也是营养丰富的美味
小鸡出齐后，就要开食了。妻子首先把母鸡捉进鸡罩内，而鸡罩内已撒下了米粞或砻头谷，如果嫌粗用砖头再碾一下。然后，在每只小鸡的喙上掐下喙黄，吹一口气，一只只地放到了母鸡的身旁。母鸡一边不停地“咯咯咯”地叫唤着，一边把地上的米粞，一会儿衔起，一会儿吐下，做着示范性的吃食动作。小鸡也就跟母鸡学会了吃食。不一会儿，母鸡吃饱了，懒洋洋地伏在地上，小鸡们也陆陆续续钻进了母鸡的身下的羽毛内，有的还探出脑袋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呢！妻子望着它们一家大小其乐融融的样子，自己也乐不可支，既有一种成就感，又有一种三个星期辛劳的释然。
母鸡护崽
毛茸茸的小鸡仔很可爱
自此，小鸡在老母鸡的呵护下逐渐长大。“周年鸡，百日鸭，六十日黄鹅正好杀”。小鸡喂养一年左右就可以宰杀食用，母鸡也会生蛋了。农村里有句戏言：“鸡屎盖地面，鸡蛋不见面”。其意思是说鸡多屎多，但下蛋不多。我家在我妻的操持下却不是这样，尽管地头场角也有不少鸡屎，但鸡蛋却不少，不几天就积满了小甏。偌多的鸡蛋，炖着吃，煮着吃，炒着吃，随你的便。为招待突然上门的亲眷，有时炒几个鸡蛋，甚至宰杀只把鸡，以此表示自己的诚意。
鲜美的土鸡汤
我们村上早就流行一句“借个因头杀只鸡（即借机杀鸡）”的俗语。杀鸡招待客人，既避免了家中一时拿不出好菜招待的尴尬，又为自己一家人解馋尝鲜创造了条件。鸡蛋多了，平时为子女上学读书时中饭带小菜也提供了方便，也吸引了附近几个收鸡蛋的贩子。孵小鸡，尽管辛苦，但也带来了无限乐趣。面对一群群毛绒绒、生机勃勃的小鸡，妻子充满了对生活的无限祈盼！
母鸡带小鸡觅食
现在随着农村的开发建设，我原来的老村拆迁了。老村里的农民都住进了有关部门统一建造的动迁公寓房里，农民变成了居民，别说孵小鸡了，即使有了鸡也不允许饲养了。每当与妻子说起孵小鸡的事，妻子不无感慨地说，孵小鸡时，巴望哪一天不再孵小鸡；现在不孵小鸡了，却想再孵一窝小鸡养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