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疑惑,为何“鱼”字和“我”字在我们方言中都读作“eng”。我大儿子说,“我”是“余”,“余”“鱼”同音,方言中也同音,乍一解释没问题。我又问,为啥吴江的“吴”字我们也读“eng”。他说,因为“吾”也是“我”,也都同音。似乎有点歪理在。
庙港的鱼也是“一只鼎”(注:吴江方言,形容人或者事物非常杰出)。我们渔民向来标榜自己只吃本地鱼,不吃外地的鱼,还有很多人会专程跑到庙港来买鱼。
昂刺鱼(学名:黄颡鱼)是我的“启蒙”鱼。小时候,大人怕鱼刺卡到我们,最早让我们接触的就是昂刺鱼。红烧的昂刺鱼,拎住鱼尾,倒提着悬在饭碗上,筷子从鱼尾端夹住,往下一勒,鱼肉便噗落落掉到饭面上,绝不带上一根鱼刺。这鱼肉饭里再拌上点红烧鱼汤,哗哗三两口,一碗饭就爽溜溜地下肚了。昂刺鱼的头也没浪费,大人们抿上两口,把那鱼头骨竖在桌上,活像个小青蛙。
红烧昂刺鱼
爆鱼也好吃。上海、苏州、无锡等地都有这道菜,但是制法迥异。还记得20多年前,有次跟来自南通的同学一起去面馆,我说要吃爆鱼面,她对着掌柜来了句:“老板,要碗鱼翅面!”此爆鱼非彼鲍鱼,爆鱼应该是以前为了长期储存鱼肉而研发并传承的一种做法。据说爆鱼是先氽再卤,而熏鱼是先卤再氽的。我妈妈也经常自己做爆鱼,确实是先氽的,但卤不卤都叫“爆鱼”。氽过之后放凉了,不卤可以直接当成一种“鲜头”(注:吴江方言,指的是用来吊鲜的食材),用来做三鲜汤。有哪三样“鲜头”呢?分别就是这没卤的爆鱼、炸过晒干后重新泡发的猪皮和肉圆。这汤,单看食材就觉得鲜掉眉毛。氽过后再卤就是流传更广的名菜爆鱼了,爆鱼可以当冷菜,更多的时候是当面浇头——苏式面馆里鼎鼎有名的爆鱼面。我去苏式面馆里鉴定面做得好不好,会点上一碗爆鱼面,爆鱼面做得好,那这家面馆在我这就算及格了。
爆鱼面(作者提供)
鳝丝面也是一绝。庙港有间“苍蝇馆子”做得鳝丝面很地道。店面藏在角落里,生客不好找,七弯八绕好不容易找到,结果发现人家还只卖个早市,8点半过后准时打烊。进店门的右侧是后厨,左侧是店堂。店堂不大,摆放着4张旧方桌,配着同样旧的方板凳。每张桌子上,筷子筒和纸巾盒是常见标配,扁瓶的黄酒和矮瓶的烧酒也摆放在桌子上供客人选择——早上的酒不为买醉,意思到就好。来这里的都是常客,早上来了也不用招呼,面要硬的还是软的,口味偏咸还是偏淡,胡椒粉要多点还是少点,老板都熟知。面端上来前,酒就开始“咪”起来(注:吴江方言,小口啜饮)。面是干挑面,但又不是完全没汤,碗底的紧汤是用来拌面的,洋葱爆鳝丝浇头就覆盖在面上。面条本身则是细圆面,面做得太软容易坨,做得太硬又缺了柔滑,柔中带筋骨才恰到好处。宽油炒的鳝丝嫩滑爽口,夹杂着洋葱的甜味和胡椒的辛辣味,这种复合的味道裹上根根面条,稀溜溜三两口,半碗面就已经下肚了。
黄酒和鳝丝面(作者提供)
“鲈鲤鱼(注:庙港方言,塘鲤鱼)炖蛋”也是我念念不忘的一道菜。小时候,我不太分得清鲈鲤鱼和昂刺鱼,觉得他们都是细长条的。不同的是,昂刺鱼多用来红烧,鲈鲤鱼则用来烧莼菜汤,或者炖蛋。现在想来这道鲈鲤鱼炖蛋倒有点像“仰望星空”(注:英国名菜,整条鱼做入肉派中)。我姑父夸过我奶奶炖的蛋,说好的炖蛋不会清汤寡水,也不是皱皱巴巴的。如果这炖蛋里再藏上几截鲈鲤鱼,那鲜味更是要溢出屏幕外了。几年前的一个深秋,庙港的一家网红小馆子里,我又一次吃到儿时的这道菜。可能是因为岁数上去了,舌头更会品了,由衷膜拜起最初创作这道美味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