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历史记录,大部分源自传经堂仲氏手下的《盛湖志》,清咸丰、同治年间,正是盛泽仲氏家族“孙”字辈壮年出道的时候,他们在仕途上各有功名,驰骋战场,效忠清廷。
仲孙樊,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进士,在浙江任海防同知时,在剿匪、海运等方面有业绩,后来带兵围剿上海“小刀会”时,因辛劳病死军营。儿子因此荫袭五品荫生。
仲孙懋,监生,在清军中屡建战功,先后任同知、浙江宁绍台道,在清军保卫杭州城的战斗中负伤,最后在指挥巷战中阵亡。
仲孙机,又名廷机,道光乙未(1835年)举人,《乾隆盛湖志十四卷》的编著者。中年仕途坎坷:咸丰十一年(1861年)八月,浙江战事危急关头,被委署严州知府,上任途中,得知严州已失陷,在桐庐、富阳三面受敌的要道霅溪,扼守两月。后收到巡抚王有龄密札,派他往上海去招募外国兵,实现华夷会剿,以解杭州之围。此时路途梗塞,待赶到上海,杭州已经被太平军攻克,上司王巡抚自缢而亡。次年,向下任巡抚左宗堂销差时“呈明缘由”。没背上黑锅已经算不错了。
就在仲氏兄弟为清政府军奔波卖命之时,留在家乡的家族却不得好过。他们在盛泽马家弄的住宅,被太平军逼迁,仲家伙计不从,被押往北胜庵吊打缢死。后来,仲宅受百余人围困,吓得家眷从后门逃出,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连墙门也被拆去。部分家眷被迫外出逃难奔波。仲廷机继室吴夫人出身松陵望族,薛凤昌(注3)在《女士集汇存·写韵楼遗草》搜集如下文字:“……观察君(仲廷机)先理粮台,后摄严州府篆,不暇问家事,而所居已陷贼。夫人挈家人,并奉其老母迁越,迁甬,自甬又航海以达沪,间关跋涉,履险如夷。”
即将消失在市政建设中的盛泽“马家弄”(王钧谟提供)
太平天国失败后,清政府开始清算各地乡官,盛泽监军李广庭首先在吴江长桥被正法。乡官沈枝珊惊恐万状,拿出乱局中所获的金银珠宝、珍贵文物去结交苏州豪绅高官,寻求庇护,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站在他背后的王元相一族,却安然无恙。究其原因,王元相一家善于洞察时势,精于长期谋划,他们在太平军和清廷官僚之间左右逢源,在科考场上不懈进取。就在江南战火纷飞的咸丰十一年(1861年),其孙子王景贤考中了举人,两年后,获进士,进入仕途。此后,王氏家族文脉不断,名人辈出。
同治二年(1863),王元相之孙王景贤在科举场上获取功名(王钧谟提供)
站在仲氏家族一边的《盛川裨乘》作者“鹤櫵居士”愤愤不平,对王氏父子的投机做派猛烈抨击,对他们的保护伞——清廷高官潘曾玮切齿痛恨。潘曾玮,在籍候选道、刑部郎中,其父亲潘世恩,曾任内阁大学士,还是江苏巡抚李鸿章的恩师。
李鸿章深谛官场之道,在战后处理时注重左右平衡。一方面给仲氏家族以安抚:给仲廷机捐升道员,其夫人晋封淑人,对其嗣子虎腾赐袭骑都尉,赏戴花翎。在精神上,给其家族以非凡的荣光。
另一方面,在物质上敲打一下王氏家族:你不是在战争期间攒了好多钱吗?那就破点财吧,否则本官也难以上下交待。于是志书上出现如下记录,“元相子亨谦、恩寿避乱上海时,亨谦为善事益勤,……当江苏克复时,奉前抚台合肥李傅相檄齎金至常镇诸郡,济难民之无食者,尤尽瘁其事。”(摘自《乾隆盛湖志十四卷·义行》)
王氏家族深谛财富积累中聚和散的辩证法,在经商谋利的同时,一直是舍得散财的。早在道光年间就参与过河南救灾,平时捐助家乡公益事业也出手大方。“檄齎”二字,说明这一次散财的背景和性质不同以往,是被李鸿章严厉指派着强制地割肉,哪里是义行,分明是赎罪!王家兄弟识时务,知得失,认真实施,及时破财消灾。
大江东去,波涛滚滚。在历史长河的激流险滩,盛泽绸市冲上了的新高度,期间除了天时、地利要素外,“人”的作用至关重要。在盛泽,既有像仲氏家族那种为了忠君效国,不惜肝脑涂地、马革裹尸的封建士大夫;也有王氏家族那样洞察社会、审时度势、灵活变通的近代大商人。如果用图形“方”来镜像仲氏家族的话,那么,王氏家族当领下“圆”形。方圆相合,这就构成历史上的盛泽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