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悼秋
顾悼秋，名无咎，字崧臣，号灵云，又号飞燕旧主，世居吴江黎里夏家桥，是南社的著名词人。他擅长多门，能绘画、爱唱昆曲，擅长填词，亦通音律，善于吹笛弹琴，书法、篆刻也好，写得一手瘦金体，平时，顾悼秋最喜在有江南小景的园林，吟诗唱曲，抚琴吹笛，乐此不疲。
▲朱剑芒 ▲范烟桥
顾悼秋在加入南社之前已负文名，亦通音律。1915年仲春，他与友人朱剑芒等同游西湖，一次在旅舍见有风琴，遂与朱剑芒“各奏《梅花三弄》一阕”，琴声引得两位懂音律的西方妇女伫立旁听。想来用西方乐器演奏的琴音一定是很特别的。
顾悼秋是古琴行家。他晚年流寓沪上，有个寄寓上海的广东人庚虞，善于操琴，珍藏有唐代雷氏旧物，泠泠七弦，极尽手挥目送之妙。他深慕悼秋的名声，致书备述倾慕之意。悼秋接到书信，非常兴奋，愿意订交。可不巧的是，正好有事急需返乡，等到重来上海，前往访晤，庚虞竟然已因病逝世，人天永隔。从此，悼秋听到琴声，必定念及赓虞，凄凄凉凉直至伤心泪落，先前听琴是一种享受，后来听琴则是痛苦，最终悼秋竟然不敢听琴。南社雅集于上海愚园，他送表叔柳亚子赴会，赋诗云“裙履翩翩垫角巾，呤鞭东指沪江边，琴樽跌图良会，几复风流征夙因。”他认为这次集会堪比以前的“几社”“复社”。顾悼秋寓居上海，常和范烟桥等诸子在南京路香粉酒家品评三十年陈的女儿红，听琴饮酒一醉方休。
▲顾悼秋手书对联（作者提供）
顾悼秋从小秉承了父亲饮酒的嗜好，酒量过人，并能将“酒诗”倒背如流，“神州酒帝”称号便应运而生。顾悼秋年轻时已负有文名。因其脸面白晳，犹如敷了白粉，在加入南社之后，南社中的文人们戏称其为三国时候的何晏再世，故而称其为“何郎”。顾悼秋家中富有藏书，1918年，柳亚子与同里薛公侠发起组织吴江文献保存会，排出了吴江12位最大的藏书家，顾悼秋名列其中。他书法、篆刻也好，写得一手瘦金体，有人说写瘦金体寿命不永，悼秋听了只哈哈一笑。
平时，悼秋喜欢喝酒、听琴、观赏庭园小景，能绘画、能唱昆曲，擅长填词、吟诗、篆刻、书法，也善吹笛，好结交文人墨客。
顾悼秋早年着实满怀豪情，参加南社，以笔作武器，配合同盟会努力推翻满清王朝，迎来了中华民国的肇造。可是胜利果实为袁世凯所窃取，紧接着袁氏图谋洪宪帝制，顾悼秋长歌当哭，赋诗痛骂。有一次，悼秋喝得醉醺醺的，忽然有人拿来一本容庚的《圭塘倡和集》，容庚是袁世凯的别署，那是袁氏与几个清廷遗老的唱和诗，由袁氏二子寒云辑录后出版。悼秋一看，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掷到地上，提起笔来，就是一首七律：
《醉后适有人持圭塘唱和集一卷投赠者，遂掷之地并占五十六字呈南社诸子》
长醒何如长醉后，我虽醉矣愈于醒。轮囷肝胆醪空泻，摇落河山月半荧。
宝剑不曾诛贼桧，神州拼使泣新亭。愤来掷碎圭塘稿，便欲从军出井陉。
一气呵成，胸中的怒气、豪气，腾跃纸上。
可是接下来张勋复辟、段祺瑞执政，顾悼秋陷入迷茫，沉溺于酒，也沉缅于花花草草。
▲顾悼秋致姚光诗笺二叶
这位“神州酒帝”，专门为喝酒著有一集《服媚室酒话》，涉及很多南社社友喝酒的趣闻。根据酒量与气度，顾悼秋对南社社友作出了有趣的评述，“平生交友，如柳亚子、胡朴安、王大觉、朱剑芒、周酒痴，狂人之酒也。叶楚伧、陆伯觞，酒人之酒也。沈剑霜、余十眉，诗人之酒也。余自谓在狂人酒人之间。大雅君子，其有言乎？”
对于表叔柳亚子喝酒的狂态，他的记载是：“亚子表叔，平日滴酒不饮，迨意兴飚举之时，则立饮数斗不倦。乙卯中秋，闹酒社时，尝与余及大觉乘醉至旷野奔走，折损其足，数阅月而愈。又尝游西湖，酒力既厚，感触国事，涕泪横胸，竟欲跃入湖中，其狂态盖可知矣。”
悼秋对自己的豪饮有过好些记录。录一例如下：“吴兴赵苕狂，性抗直，饮酒极豪，狂人之酒也，甫入座，即欲开战，且闻余有酒帝之号，乃树帜革命。余告以甲子逊位之诏，苕狂不信，已张拳作战状，而余亦雄心忽动，先浮六大白以应之，既而苕狂果降服矣。且曰：‘愿受册封’，乃予赵王之爵，一时豪兴，更可备他年拊掌。”
悼秋在上海，只要是酒店都可以一醉方休，可是偏偏有一家名为“马上侯”的酒家，别人请他光临，他不肯赏光，说：“马上侯，无非马上封侯之意，我淡泊功名，无干禄求官之想，不去，不去！”
顾悼秋擅长填词，不知为什么他又作怪地为自己刻了一方印章，文曰“词人半是娼家妇”，所填之词，除了钤此印之外，落款更常钤“飞燕旧主”一印。1928年底，这位“神州酒帝”大约是饮酒常常过量的缘故，突然小中风，双脚难以行动，酒量大减，再也没了当年的豪情胜概。1929年初，悼秋卧病不起，病中不断地问家人“燕子来了没有？”家人莫名其妙，漫应“没有来”。3月22日下午，突然一双燕子呢喃入室，悼秋听了，含笑而去。那本是一时的巧合，可家人认定悼秋下一世将托生燕子，深信不疑。
▲黎里缆船石（左三为五色旗缆船石）
1912年，黎里东北侧的驳岸重新修筑，那里需要安排几方缆船石。当时，居住在驳岸对岸的南社社员顾悼秋，有感于民国肇造，心潮澎湃，总想在家乡留下一点印记。他想到，南社社员沪军都督陈英士，举起了那面激励民心的五色旗，攻下了江南制造局，宣布上海独立，为辛亥革命立下大功，中华民国成立前夕，陈英士等人又力争将五色旗确立为中华民国国旗。为此，顾悼秋精心设计一颗五色旗缆船石图案，找到南社主帅柳亚子，征求意见。柳亚子一看，非常赞同，二人一起请了当时的石匠师傅，雕成一眼“五色旗”缆船石，安置在市河的驳岸上。
民国成立后，袁世凯玩弄权术，大耍阴谋，篡夺大总统的宝座，后又欲壑难填，处心积虑复辟帝制。每年正月十五，全国百姓都要过元宵节。袁世凯心中老大的不舒服，元宵，这不是“袁消”的谶语吗？于是秉承袁世凯旨意的几个爪牙，马上通令全国，元宵节从今起更名为元夜节，用“袁爷”替代“袁消”，马屁拍得应天响。全国有头脑有见地的读书人听了，无不嗤之以鼻。顾悼秋与黎里的朱剑锋、朱剑芒、周云和沈剑霜最为相知，人们称之为“黎中五子”。面对袁世凯种种行径，五子反感至极，他们都爱酒好喝，特别是顾悼秋，自取别号“神州酒帝”，周云则取号“酒痴”，五子会聚一起，每每一边喝酒一边吟诗，醉眼蒙眬之间，不仅口出狂言，更笔落手撰。
1915年元宵节，顾悼秋在家里用家酿宴请四位好友，酒过三巡，“神州酒帝”发话说，有两件要事相告，一是他想在黎里邀请部分南社成员成立酒社，二是设想雕刻两颗酒爵缆船石。
大家请顾悼秋说说成立酒社的计划。顾悼秋自认文弱，抡枪使刀，非己所长，也非在座诸位所长，因此他说：“我愿长醉不愿醒，有酒壮胆，还能说几句真话，还能书写几首讽时嫉世的歪诗。”大家一致同意悼秋的倡议，一则悼秋在五人中年纪最长，二则酒量最宏，一致推选他为酒社社长。不过，顾悼秋觉得，酒社的社长，应当请柳亚子来担任。这年秋天酒社成立，柳亚子被推选为酒社社长，成员以黎里为主，也有吴县、嘉善和昆山等地的南社社员。
▲进登桥（夏家桥，顾悼秋故居于桥边上岸，缆船石位于桥边下岸）
关于第二件雕刻酒爵缆船石的事，顾悼秋说自己一直爱好收藏，其中酒器收藏最为丰富。其余四人也都知晓，只是要求悼秋详细说一说。悼秋没有回答，径直从里屋拿出了珍藏有年的一对酒爵，说将在自家的河桥上雕刻这么两个酒爵作缆船石。1912年，为了铭记民国的建立，有五色旗缆船石之作，现在为了切记袁世凯复辟的印迹，就将这酒社的印记刻上缆船石。袁氏的倒行逆施，只能是螳臂挡车，不久的将来，袁氏肯定不得善终。一对酒爵缆船石，不会太过显眼，不过它将记录下袁氏这丑恶的历史，众人一致称妙。
五色旗缆船石的雕刻，显示了黎里的南社社员冲决封建藩篱的觉醒，积极要求参政、议政，揭开了历史的新篇章。可是这酒爵缆船石，决定是决定了，顾悼秋一直没能找到机会雕刻并作出安排，直到顾氏谢世。2012年，黎里古镇管委会成立，认定这些缆船石是解读江南水乡的密码，由这么一个小小的视点入手，可以挖掘到水乡古镇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于是设计并雕刻了一批缆船石，其中就有顾悼秋当年想刻而没能刻成的两个酒爵。
▲蒯承先（作者提供）
顾悼秋育有两子一女。女儿顾韻玉自小聪慧，上世纪40年代与同为南社社员蒯贞幹之子蒯承先完婚，女婿蒯承先（1916—2001）担任吴江中学教导主任、震泽中学副校长、县政协委员、人大代表等，毕生献身教育事业，桃李满天下。
值得一提的还有顾悼秋的外甥蔡真。蔡真（1900—1938），字冠雄，号石彊先生，少年时就向舅舅顾悼秋学习，诸艺贯通擅长篆刻与书法，精通音乐，文章诗词皆能。蔡真笃嗜篆刻，博采众长而颇有造诣。1929年上海慎修书社出版了蔡真的《拊焦桐馆印存》二册，胡适、马君武等人题词，杨天骥、金松岑、柳亚子、顾悼秋、郑逸梅等人作序写跋，一时好评如潮。杨天骥称他“洵能融会贯通，扫除时习”；金松岑则认为蔡真“以黄陈邓赵为阶梯，进而直追秦汉”。蔡真受舅舅影响从小善解音律，操得一手好琴。一首曲子，只要听过一二遍，就能弹奏出来。一曲高山流水常令悼秋如醉如痴。原配黄词传女士也懂音乐，会弹琴。二人常一人弹奏，一人吟唱，其乐融融。
顾悼秋离世前，将他的诗稿书画存在他外甥蔡真处，未能付印。蔡真不久也下世，遗稿从此散逸，令人唏嘘不已。
◆ 责 编：李星雨
◆ 美 编：朱宇婷
◆ 审 核：王来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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