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柳亚子的《会师东京歌》

  抗战期间，徐悲鸿大师避乱客居桂林，潜心创作。有一天，“香港天文台报”主笔陈孝威将军邀哲文先生同往徐寓拜访。徐公热情相迎款待，并展示其珍藏的“八十神仙图卷”真迹，令他们大饱眼福，长了见识。徐大师在与陈孝威倾谈中，更是义愤填膺地表明了他对日寇践踏祖国半壁河山的愤慨，同时，他又取出横幅“会师东京图”，只见画面上的九只醒狮，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直扑下面扶桑三岛，寓意会师东京，收复失土。徐大师那下笔以横扫千军的磅礴威势，令大家鼓舞振奋。当时陈将军也诗兴勃发，即席挥毫写下“会师东京歌”一阙。歌曰：“登彼富士山兮，擒其王；三罪咸服兮，我土重光；四海兄弟兮，自由无疆。”在坐诸公见之无不赞不绝口，称此诗、画珠联壁合，堪称杰构。巧合的是1942年6月7日，柳亚子先生在中共领导人的直接关怀下，得地下党人的相助，历经艰险，辗转也来到“小延安”桂林避居。在此期间，他与文化界人士一起投身到火热的抗日救亡运动中。那时他情绪高涨，创作了大量具有强力时代感的爱国诗篇，为宣传、维护抗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1943年上半年，他撰写了一首气势磅礴的史诗《会师东京歌》就是其中的一阙，今特摘录呈上，以飨读者：

今年歼希墨，明年诛裕仁。

四座且勿喧，听我歌东京。

东京古江户，风俗称庞淳。

乘桴吾有集，踏遍樱花尘。

传闻古代史，徐市逃嬴秦。

五百童男女，避地成殖民。

东来玺剑重，踪迹犹可徵。

奈何后生辈，蔑祖忘典型。

窃号称天皇，附会天神孙。

枭獍性残虐，反噬其本根。

作俑十六纪，倭寇侵朱明。

吴趋越绝地，焚掠恣横行。

咄咄平秀吉，更陷韩王城。

天威赫斯怒，出师讨不庭。

佳兵付天诛，惜未犁其坟。

忽忽三百祀，叩关来皙人。

维新图自保，征韩究何因？

枭雄鹿儿岛，跋扈戕厥身。

后车勿思鉴，囷小器易盈。

汉统值中斩，胡运亦将沦。

仓皇败平壤，燕都遂震惊。

蠢尔牝朝妪，割地遽请成。

台膨撤藩篱，朝鲜寒齿唇。

可怜箕子裔，流涕沦为臣。

兽欲终无厌，寸得还尺争。

风云洪宪约，血肉明湖春。

荏苒复几稔，一夕亡辽宁。

环宇从此坏，蜩螗乱沸羹。

东亚苦龙战，西欧亦鲸吞。

三凶逞毒腕，五洋无恬鳞。

赤明龙汉劫，流血亿兆腥。

剥极一阳复，正义终当伸。

彼哉希特勒，耗矣纳粹军。

苏联已反攻，前敌无坚兵。

指日下基辅，克期扫莱茵。

西非更北非，英美犄角形。

峨峨法兰西，艳艳三色旗。

高歌马赛曲，会猎先柏灵。

希酋毒兽耳，漫以人道论。

万家磔千刀，蔽罪犹嫌轻。

黑衣更虮虱，行见冰山倾。

西垂幸安堵，移师问东瀛。

艨艟太平洋，穷岛围秋津。

立马樱之都，伐罪应吊民。

市廛与庐舍，慎勿秋毫侵。

蚩蚩亦何罪，罪在秉国钧。

审判首独夫，毋使逃斧钅甚。

会当赤其族，岂仅身首分？

在昔殷周际，牧野困受辛。

鹿台纵自殪，太白还悬绳。

面缚献咸阳，弗赦秦子婴。

姚泓斩东市，慕容尽一门。

断头英法帝，湛族沙俄君。

唯辟乃止辟，不仁斯大仁。

元凶既伏辜，群丑宁逋刑。

近卫迄东条，累累付鼎烹。

肋桀鼠功狗，并合严惩膺。

爰书六等罪，一扫秕糠清。

然后易社稷，然后询大群。

国体改共和，立贤邦有经。

民望倘能属，尾崎宪宪神。

铜像铸秋水，丰碑巍小林。

片山应国葬，藏原登明廷。

内政既有条，外交亦有程。

东宁恢故宇，三韩成善邻。

荷印马来亚，印度菲律宾。

兴灭更继绝，大义纪获鳞。

越南连逻缅，善恶别旌惩。

恶者诛酋帅，善则扶民萌。

持此推欧非，弱小群欢欣。

波兰捷克辈，感激涕泗零。

阿比与阿尔，咸脱罗网撄。

犹太宜建国，毋彼独惸惸。

五洲带祭誓，万国车书盟。

谁欤执牛耳，中苏还美英。

战争由是弭，权力由是均。

渐渐有兴通，渐渐阶级平。

大同此萌芽，环宇康且亨。

吾生抱远谟，草庐惭纶巾。

下士任大笑，营营闻青绳。

  此首淋漓酣畅的史诗，是真实的历史的再现，表明了柳亚子先生高尚的民族气节。全诗充满了慷慨激昂，奋发向上的情绪，“读之使人感发兴起”。在这幅历史画卷中，他对抗战提出自己独到的政策见解。如“伐罪应吊民”——日本老百姓也是战争受害者，不要使他们遭罪；“不仁斯大仁”——必须严惩战争元凶；“国体改共和”、“一扫秕糠清”——必须彻底肃清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军国主义思想和势力，今天日本右翼嚣张，不肯以史为鉴，与周边国家关系紧张，就是这条没有做彻底；“兴灭更继绝”——战后亚洲民族独立运动的发展；“万国车书盟”——成立联合国；等等。此外，他以辛辣的笔调，深刻地揭露了日寇侵华的滔天罪行，并表达他盼望早日驱逐外敌，必复国土的心愿。另柳亚子放眼世界反法西斯战场，对时局提出其精辟的设想，从而希翼大战胜利后有一个和平、美好的未来世界。柳亚子先生之所以能透彻地阐述、分析历史，是和他几十年历经风雨和磨难，积聚了丰富的政治经验分不开的，那就是，他始终如一的恪守孙中山的遗教，与共产党合作，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作为他奋斗的人生目标。

  1925年8月，国民党江苏省党部正式成立，柳亚子当选为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兼宣传部长。与较多的中共党员：朱季恂、侯绍裘、刘重民、黄竞西及张应春等合作共事，亲密无间。矛盾曾说：柳亚子先生号召国民党左派与共产党团结起来，并挺身而在上海组织国民党江苏党部。要求进步之青年相率而群集于柳先生旗帜之下，东南沿海一带革命形势日趋高涨，亦有柳先生一份心血。中国近代革命历史必将记载此事。”（《〈柳亚子诗选〉·序》）这真是柳与共产党人团结合作的很好佐证。因而在1937年10月27日，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主办的《救亡日报》记者访问柳亚子时向他提出：“国共两党携手抗日，先生感想怎样？”柳亚子肯定地回答：“这正是遵守孙中山的遗教。”接着，他还明确表示：“抗日中的农工生活问题，联合友邦问题，都须照着孙中山所指示的做才行。”1939年10月，柳即草拟一份给蒋介石的电稿称：“抗日已到紧要关头，对外联苏与对内联共，均应有进一步的表示。外交毋落人后，政权亟应开放。（《磨剑室文集》四集，稿本）此电因受当时政治时局的限制，而未能发出。

  那时，战争的乌云密布世界。世界大战的腥风血雨即将来临之际，以德、日、美、苏为中心的几个军事强国，正进行着激烈地错综复杂的外交斗争。美国在欧洲不但不联合苏联积极支持反对德国法西斯的力量，在远东能够积极支持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却采取极端错误的“绥靖政策”，以致导致了太平洋战争爆发。1941年12月10日，柳亚子先生在夏衍和于伶创办的《华商报》上发表了一篇《为新的“一二·八”事件宣言》的檄文。这篇掷地有声的宣言疾呼：我们希望世界上四大民主国家领袖：邱吉尔，罗斯福，斯大林，以及我们的蒋委员长，手携手地密切的联合起来，先行消灭法西斯的尾巴日本帝国主义者，然后再来消灭法西斯的元凶希特勒和墨索里尼。柳亚子先生挥动他那正义的笔，说出了亿万中国同胞共同的呼声，他那坚定的爱国主义信念也更将激励抗日将士们奋勇前进。

  《会师东京歌》史诗是柳亚子先生在抗日时期记录的一段有力的历史佐证，今日重现，不仅让人们了解那段不堪回首的国难史，更愿珍爱和平的人们，团结一致，继往开来，以不可阻挡的力量，奋起在世界的东方。并且对于当今国共两党再度合作，海峡两岸早日统一也有着极为深远的现实意义。

  注：此首《会师东京歌》史诗，在《柳亚子文集》、《柳亚子选集》及崔闽的《柳亚子诗选注》和徐文烈的《柳亚子诗选》著作中均未收入，因而此首诗词是柳亚子的佚诗。崔闽曾云：原稿存亚子姨甥徐文烈处。柳亚子在1943年5月26日撰七律《余想象革命后之日本而作〈樱都跃马图〉，蕴山题句云：“老骥想犹存伏枥思，横流沧海感离离。樱花自有红时节，莫道英雄跃马迟。”喜而和之》尾注云：图中幸德秋水纪念碑，出余理想，并误以大彬荣为幸德，别撰《会师东京歌》亦遗大彬姓名，甚矣余之哀也。”（《磨剑室诗词集》下册，第1106页），据此，可确信该诗属柳所撰，并可知约作于1943年上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