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里先生

唐朝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一个活着的短暂生命个体，一个诗人，能够生活在唐朝，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即使在唐朝，也不是每一个诗人都如想象的那样潇洒，他们的那种名士风流，是来自于内心的本真的追求，是一种内心的自由。

一个唐朝所涌现的诗人数量，像灿烂群星照耀着诗坛上空，他们中有李白、杜甫等恒星级的诗人，也不乏因为某首诗曾在天际闪亮像流星似的诗人，更多的是像陆龟蒙一样的诗人，也许达不到李杜那样的高度，却以其开创之功或推波助澜，成就某个流派，或是其特立独行的性格，在诗歌（文学）史上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学生时期读唐诗，知道唐代有不少李杜那样称为双子星座的诗人，以为只是成就相近、知名度相当或生活年代大致相同，也有的是同一种流派，殊不知并称的诗人之间还有着深厚的友谊，这种情况历代相似，陆龟蒙也是一例，他与同时的皮日休为友，世称“皮陆”。

陆龟蒙（？～公元881年）生活的年代应在唐朝的中晚期，卒年已有定论，生年不能确定，有人称考证出了他的出生年月，却得不到文史学界的认可，至今仍是个迷团。

关于陆龟蒙的籍贯，历来比较一致的是松江甫里，即现在苏州吴中区的甪直镇，也是其后来的归葬之所，故称甫里先生，至今甪直保圣寺的西北隅，原白莲守旧寺内，有“唐陆龟蒙遗址”的江苏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过，甪直并不以陆龟蒙闻名，使之声名远播的，应是近代的叶圣陶。

另有一种说法，陆龟蒙是江苏吴江人，这是明显错误的，产生的原因可能是想当然所致。一是陆龟蒙在他的家乡所受到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如吴江，吴江自宋代起，将陆龟蒙与范蠡、张翰一起并称三高，在著名的江南第一长桥垂虹桥畔建三高祠纪念，三高祠是吴江胜迹之一（今不存），历来受到人们的敬仰和推崇。二是陆龟蒙曾长期在吴江生活，在吴江各地有大量关于陆龟蒙的传说和踪迹，而且，他与皮日休的唱和之作结为10卷《松陵集》，他自己的著作有《笠泽丛书》4卷，吴江也称笠泽，被误解为吴江人就不足为奇了。

吴江人把陆龟蒙列为三高，出于“不仕乱世”。 唐末，军阀混战，黄巢起义，唐代江山处在风雨飘摇之中，陆龟蒙这样的士子文人，尽管心志高傲，欲报国为民，可惜时运不佳，眼看百孔千疮的大唐江山将要换位易主，却又无可奈何，空有报国之情，如《别离》：“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杖剑对尊酒，耻为游子颜。蝮蛇一螫手，壮士即解腕。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尾联两句，总束前文，点明壮士怀抱强烈的建功立业的志向，为达此目的，甚至不惜“解腕”。 无奈身处乱世，怀才不遇，还不如做个江湖散人，隐迹民间。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是古代士大夫文人的两种选择，不能兼济天下，不如独善其身。

陆龟蒙自称“江湖散人”，他为此专作《江湖散人歌》并序，实为自己的生动画像。

序中写道：“散人者，散诞之人也，心散、意散、形散、神散，既无羁限，为时之怪民。”这种散中的随意其实是晚唐乱世中的清醒者，散，是他追求自由生活的象征，也是他对抗世俗礼教规矩的愤激之言。这种离群独居的生活，自然是“独行独坐亦独酌，独玩独吟还独悲”。“散”中的孤独，孤独中的“散”，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因而也就只能由自己身受独尝了。“散”只是一种见外的生活方式，而内心深处还是自有处世章法的。

“春恨与谁同酩酊，玄言何处问逍遥”，能给陆龟蒙的生活和生命带来快乐与亮色的，只有知己皮日休。皮日休（约834-883年），字逸少，后改字袭美，湖北襄阳人，著有《皮子文薮》等。皮日休和陆龟蒙相识于苏州，之后友情日深，经常以诗歌相酬唱。翻检《全唐诗》，便会发现二人彼此唱和之作甚多，而且范围涉及生活的各个方面，大略数数，有几百首之多，而这些诗作占了二人现存诗的很大比重，在古代的诗人间这种情形很少见。

他们的唱和之作，看似以诗酒相和来解闷消愁。如皮日休写了《酒中十咏》，陆龟蒙也依韵写下《奉和袭美酒中十咏》诗，其中包括酒星、酒泉、酒床、酒垆、酒楼、酒旗、酒樽、酒城、酒乡。之后又写下《添酒中六咏》，对象是酒池、酒龙、酒瓮、酒船、酒枪、酒杯。其实，乐于酒，却度量而行，率性而为，宜醉则醉，该醒则醒。如《和袭美春夕酒醒》：几年无事傍江湖，醉倒黄公旧酒垆。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

还有谈茶的诗，皮日休有《茶中杂咏》十首，陆龟蒙有《奉和袭美茶具十咏》，有茶坞、茶人、茶笋、茶籯、茶舍、茶灶、茶焙、茶鼎、茶瓯、煮茶十题。几乎涵盖了茶叶制造和品饮的全部，陆龟蒙特于顾渚山下经营一茶园，岁取租茶，自为品第。皮陆以诗的灵感，丰富生动的词藻，形象的笔墨，艺术地描绘了唐代茶事诸方面，可谓是一部用诗写成的《茶经》，这对唐代茶叶文化和茶叶历史的研究，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作诗之外，他们还有小品文传世，其文现实针对性强，议论精切，鲁迅在《小品文的危机》中说：“皮日休和陆龟蒙自认为隐士，别人也称之隐士，而看他们在《皮子文蔽》和《笠泽丛书》中的小品文，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陆龟蒙和皮日休共同谱写了一曲友情的颂歌，为文坛增添了一段佳话。他们留下的诗文成了晚唐时落日中一抹壮丽的晚霞，永留人世。

在我所掌握的有限资料中，除了陆龟蒙与皮日休的友谊为正史所载，其它的都是野史和传说，这得之于一次偶然的作品选编。

我供职的学校要编一本给学生阅读的地方文化读本，我在查阅前人诗词作品时，读到柳亚子的高祖柳树芳的诗《李公漾》，其第二联“一自天随人去后，阿谁重载笔床来”，其中天随肯定是某个人的称号，但他是谁，在诗中没有注解，这让我很费了一番脑筋，通过查资料和电脑搜索，原来，陆龟蒙自号天随子，天随是陆龟蒙的别号，陆龟蒙曾到过吴江，甚至于吴江乡下的一些偏僻地方，这引发了我的好奇心，翻检各种书籍，发现陆龟蒙长期在吴江生活，几乎吴江的每个乡镇都有关于陆龟蒙的故事和传说。这些故事和传说大多与鸭有关。

陆龟蒙烧鸭

陆龟蒙招待客人必有一道鸭，可是陆龟蒙所烹的鸭肴，不是红烧就是白煲，再是八宝蒸鸭。茶友“王馋嘴”建议改改口味。一句嬉言，触动了陆龟蒙的思绪。当夜，他辗转难眠，鸡叫三遍，灵感来了。

经过筹备，端午那天，陆龟蒙请了许多客人来所吃酒。菜肴一道又一道，酒过三巡，醉眼微微。只见4名侍者鱼贯而入，手捧青瓷浅口大腰盆，一桌一盆，端放在桌子中央。盆中荷叶衬底，一鸭爬伏叶上。鸭头高翘，口衔一朵火红的石榴花，通体金黄锃亮。鸭背上放着一长排翠绿的枪蒜。荷叶空隙散布粉色月季花瓣。陆龟蒙神秘地说：“诸位，又是老鸭一道，请趁热动筷。”顿时，8人16只筷，从不同角度将盆中之鸭撕裂夹在筷端。为何如此狼狈？食客都知道油炸之鸭的皮最脆、香、美，惟恐迟而不获。不一会，去皮去肉的鸭架中露出一大团鲜肉，各人夹鲜肉尝之，味美极了。吃光鲜肉，清晰可见内藏鸽子一只，客人惊奇，拖鸽出鸭壳，细细品尝，味更鲜美。一鸽瞬间下肚，又见鸽中有麻雀，众客雀跃，兴致越来越高。忽然有人惊喊：“雀中有鸽蛋。”众客小心食之，惟恐囫囵吞枣，将鸽蛋滑入喉咙，不知鸽蛋之味。王馋嘴大为惊叹，不禁打了个喷嚏，喷鸽蛋而出，正好射中陆龟蒙脸上，众人仰身大笑。陆龟蒙抹了抹脸，诡秘地说：“今天大幸，王馋嘴下蛋了。我鸭有后继了。”众人狂笑不止。王馋嘴急忙起身打招呼：“鄙人喷蛋，失礼了，望陆先生包涵。今日陆先生所烹之鸭肴，实为难得。常言道，菜要三佳，色、香、味俱佳。今天陆先生做到了五绝，色、香、味、趣、情五绝，妙不可言，佩服、佩服。”

这个故事的原创地已无从查考，但甪直人把此道鸭肴，称为甫里鸭，是甪直传统名菜之一，仅从这一点看，吴江似乎不如甪直有心。

陆龟蒙斗鸭

唐代盛行斗鸭，有一次，陆龟蒙参加一场斗鸭比赛。轮到陆龟蒙的绿头鸭上场比赛，对手是一只足有十多斤重的大灰鸭。嘎、嘎、嘎，大灰鸭先声夺人，引得全场注目。斗鸭开始，大灰鸭穷追不舍。绿头鸭忙于避让，只是趁隙稍加回击。大灰鸭怒不可遏，急欲致绿头鸭于死地。几个回合下来，两鸭俱伤，鸭毛飞扬，血红殷翅。眼看绿头鸭力不可支。此时，陆龟蒙在旁将右手握拳叠在左手背上，这是陆龟蒙发出的信号。绿头鸭见主人信号，旋即腾跳而起，稳稳地落在大灰鸭的背上，两脚紧紧扣住大灰鸭翅膈窝，用喙猛啄大灰鸭的眼睛。大灰鸭体力已耗得差不多了，双眼又被啄瞎，惨叫着猛烈摆动身子，欲甩绿头鸭下背。绿头鸭稳扣大灰鸭背上，加快猛啄大灰鸭颈部。大灰鸭颈部血管被啄断，血溅围栅，瞬间瘫痪在地，喘着气，慢慢地死去了。此时，绿头鸭朝天高吭，嘎、嘎、嘎。此场比赛，绿头鸭大出风头，惊呆观众。后来，人们把陆龟蒙驯练过的鸭子，称作“龟蒙鸭”。

陆龟蒙智斗太监“金弹丸”

朝廷有个金太监，喜欢拿弹弓弹鸟，大家都叫他“金弹丸”。一天，他来到陆龟蒙家的庭院，看见水池中一群正在嬉水的鸭子，觉得特别好玩。金弹丸走近水池，弯下身子想嬉耍，那雄鸭子以为陌生人来抓它，张开翅膀飞开，一阵水花将他泼成了“落汤鸡”。金弹丸恼羞成怒，从衣袋里拿出弹弓朝鸭子头上打去，雄鸭子当场死去。

陆家仆人听到鸭子惨叫声，连忙跑到鸭池边，一看主人心爱的雄鸭子竟被人打死了，而池旁那人若无其事的样子，仆人责问道：“你为什么把我家主人心爱的鸭子弄死？”“打死一只鸭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仆人见那人蛮不讲理，便急忙报告主人。

陆龟蒙冲出书房便去交涉，“是谁打死了我的鸭子？”“是我，你想怎么着？”陆龟蒙一听声音知道原来是个太监，心想对付此等人不能硬来，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道：“你闯下大祸了！此鸭乃非常之鸭，它会说话。我已奏报朝廷，准备献给皇上。如今却被你打死了。”金弹丸马上讨饶道：“先生，请多多包涵，我有眼不识泰山，请上书皇上时千万不要说是被我打死的。”陆龟蒙趁势将他教训了一番。

传说，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对陆龟蒙的胆量与智慧十分赞赏，曾作诗写道：“千首文章二顷田，囊中未有一钱看。却因养得能言鸭，惊破王孙金弹丸。”

鸭子喊冤

陆龟蒙好养鸭，为世人相传。当地有个姓袁的财主，对陆龟蒙的鲁望别墅垂涎三尺，却始终无法到手。

一天，苏州地方官接到一张状子，是袁财主告陆龟蒙“假鸭妖言，蛊惑人心，图谋不轨”等，地方官觉得有些蹊跷，于是乔装前往勘察。

是日，陆龟蒙和往常一样，划着小舟徜徉湖上。日上三竿，一艘商船靠近，一位雅士在船头抱拳拱手“闻高士善养奇鸭，可否赏一趣？”陆龟蒙叹道“养鸭是实，其余为虚。”对方再三相邀，只得请上船来。不久，鸭子纷纷而来，围在小舟四周，看不出有何奇特，于是命人将袁财主唤来，经盘问，袁财主被问得张口结舌。

就在此时，一只绿头鸭飞来，恰好扎死在刚要启动的铁锚上，顿时，鸭群争先恐后扑来，围着同伴狂叫，似在喊冤。袁财主大叫“鸭子怪里怪气，不除，朝庭无宁日，百姓难安生。”有人说“鸭子死得奇，死里藏天机。”地方官一听，立即差人打开死鸭，找到一束布条，“你这刁民，鸭子尚有灵性，你禽兽不如，知不知罪！”袁财主拾起地方官扔过来的布条，“方圆十里都姓袁，全仗明抢和暗算。鲁望别墅非凡地，若要侵吞鸭叫冤。”“扑通”一声，袁财主嗑头如捣蒜，一叠声叫着该死该死。苏州地方官将袁财主发落后，说，这鸭子既能通心灵，不如就叫能言鸭。

陆龟蒙和鸭子的故事和传说还有很多，它们都只是野史和传说，吴江下面的北厍、黎里、七都、庙港等乡镇还有与陆龟蒙有关的地名、古迹，如鸭栏泾、养鸭浜、陆家荡、陆家浜、天随桥、陆公桥、陆公庙等，这些都反映出陆龟蒙与吴江的渊源，既反映了陆龟蒙受吴江人的尊重，又表现出陆龟蒙江湖散人的性格特点。

这些传说，或许无法表现陆龟蒙的文学成就，但口耳相传中，历经千百年后，还时时为老百姓所津津乐道，可见，活在人民心中才是真的不朽。

陆龟蒙的《白莲》也许能让后人更深刻地理解他：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