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27 18:26:57
作者:
来源:
吴江方志
【字 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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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亚子
我的谱名叫“慰高”,是我曾祖莳庵府君替我取的。我的老家原籍浙江慈溪,明末搬来江苏吴江,世以务农为业。到我的高祖古楂府君,始精研文学,有诗文集行世。莳庵府君为了纪念他的先人而同时又勉励他的后辈起见,所以我父亲纯斋府君的名讳是“念曾”,而叔父无涯府君的名讳是“慕曾”。等到我呱呱下地,他老人家以69岁的高龄,巍然健在(我的祖父笠云府君是早年去世的),所属望于我者颇厚,所以替我题了这“慰高”的谱名。
我的号叫“安如”,是父亲替我取的。好象是五六岁时才取定,这时候我的曾祖已去世了。安如的取义,大概是高而能安的意思吧。
到了我16岁那一年,已是《新民丛报》风行一世的时代了。从它那儿。看到了法国大文豪卢梭的天赋人权学说,否认君主专制,我甚为高兴。这是我服膺于政治革命的起源。我以亚洲的卢梭自命,提倡天赋人权,反对君主,便自己改名“人权”,号为“亚卢”。卢梭也有译作“庐梭”的,所我的亚卢,也有人写作“亚庐”。
20岁那年,我在上海健行公学教书,和亡友高天梅同主《复报》笔政。天梅嫌我亚卢的“卢”字笔画太多,常常于赠答诗笺上面写作“亚子”。他说:“子者,男子之美称也”。天梅别号纯剑,又称剑公.当时高柳齐名,便以柳亚子与高剑公作为对称的名词。我也不自觉地渐渐自己应用起来。于是柳亚子颇为一般人所知道了。有人疑心我抄袭李亚子的名字,我也颇有雄心,可惜是毫无实力呢。
同时,亡友陈巢南先生也和我往还颇密。他名去病,是要学汉朝骠骑将军霍去病的意思。我看他的样,崇拜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便又改名“弃疾”了。陈去病和柳弃疾,当时也是文坛上“一对搭拉苏”的怪物。辛弃疾字幼安,所以我的“安如”在这个时候,也还通用,而且倒是比较颇有意义的。辛氏又号稼轩,我在民报上发表《桑海遗征》和《明清战谭》时,也曾抄袭地署名“稼轩”过。自然,一方面又在影射着明束殉国忠臣临桂伯瞿式耜的别号了。司马长卿羡慕蔺相如,就自名为相如,在古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呢。
辛亥革命起来,我25岁了,在上海《天铎报》做文章,笔名“青兕”。青兕者,是用辛稼轩“前身青兕”的古典,算是和弃疾有联带关系吧。亡友傅纯安送给我的对联道:“青兕前身辛弃疾,红牙再世柳屯田”,把柳弃疾三字完全嵌进去了。不过,青兕是笔名罢了,我从来没有加上柳字,作为自己真姓名用的。
在南社时代的14年中间,也就是我从23岁到36岁的时候,我是名弃疾,字安如,别号亚子的。“五·四”以后,新文化运动崛起,提倡名号统一,我极为赞成。所以我在37岁那年创办新南社,就把弃疾和安如一概取消,只用柳亚子三字一直到53岁的现在。
可是在这时期中间,还有波折呢。活过了40岁,便是清党时代了。在41岁那一年,我亡命而走嵎夷。当时,挈妇将雏而外,和我们同伴去的,还有同乡女画家唐蕴玉女士。我因为方便起见,和唐女士以兄妹相称,便冒了她的姓氏,自称“唐隐芝”。在西京和画家桥本关雪等,颇有往还。因为唐女士有个哥哥叫唐济之,弟弟叫唐瑞之,所以我原来的假姓名是唐引之。后来要雅致一些,便又改作隐芝了。这样,柳亚子称唐隐芝,正和历史上范雎称张禄一例,不过亡命时代的一个记号,一种纪念罢了。
追溯到民国元年,我26岁那一年,看亡友陆子美演新剧常常写剧评,笔名是“春蚕”两字。李义山诗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只是自命多情罢了。这笔名后来便放弃不用,已将近30年。最后为了住在上海发表文字用真姓名不方便,就随意的胡乱引用。这和鲁迅先生的自署“隋洛文”一样,与名号统一并无冲突之处,却也别无深意。不料“吾家非杞”(按:柳非杞,江苏无锡人)从四川江安远道来来书,说他读到陆放翁的诗句:“诗酒清狂廿年,又摩病眼看西川。心如老骥常千里,身似春蚕已再眠。”问我是否用放翁的诗意?好!那倒巧得很!比李义山的诗句,要贴切得多了。我虽不能人蜀,但摩病眼而遥望行都,不也包含着“看西川”的意义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壮士暮年,壮心未已”,能不叫人唾壶击缺呢?我曾经偷窃辛稼轩的故事而笔名青兕,又何妨摹拟陆放翁的心情而别署春蚕?不过,这是笔名,我不许人家在上面加上一个柳字的。不然,柳春蚕三字就太软弱了。还有,用春蚕做笔名的,很多很多,并不是我个人特制的商标。苏曼殊在写给费公直的立轴上,就自署春蚕。而友人陈仲先告诉我,在民国元年10月21日上海《民立报》有署名春蚕的一阕《生查子》词;但据叶楚伧讲又说并非曼殊手笔。这样,在那时候已有三个春蚕了。以后,刊物上倘有发现春蚕作品,究竟是否我的东西,还须阅者细加辨认。因为也象王麻子与张小泉一样,不是“只此一家,并无分出”也。
1939年11月于上海
(原载《柳亚子诗选》1981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