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爱人医案

实中阳厥苏州、秦汉卿、于一九四三年农历十月初旬，突然四肢麻木，颜面蠕动抽搐，神态呆异。某日之晚，竟至仆倒，不省人事，口噤不开，瘖痱不语，右半身萎废不用，痰鸣嗘吼，声如曳锯，遗尿不禁，画夜烦而不安。是月十六日为得病之第九日，始延余诊治。诊得脉情滑数，至数无绪，重按搏指有力，身热如炭，面赤如硃。心胸按之灼手。按治中风，当分虚实，据瘖痱不语，遗尿不禁，似属心肾之虚；然口噤不开，则又风邪之实。而脉情滑数，重按有力，心胸按之灼热如烙，加以痰鸣嗘吼，声如曳锯，则又属风火痰涎，聚积肺胃，郁闭胞络，此“实中”而又兼“阳厥”大证，与虚中不侔，故捨虚而从实。处方:蝎尾末、五分。羚角粉、五分。万氏牛黄丸，两粒。先送。另以化痰清热宣郁如竹沥、贝母、半夏、橘红、郁金，清肝熄风如芍药、丹皮、珍珠母、而以茯苓、茯神为助。大剂浓煎，缓缓灌下。

十七日，复诊，询知服药后，即获神安入寐，厥逆之势已见平静，面赤亦退，脉滑数较缓，神志略觉安定，余证如昨。此厥势虽，而风痱依然入中心肾之络，推其故，由于风火痰涎，犹有蒙蔽胞络，而心肾仍失于交媾。是知欲交心肾，非先清化痰涎不可。使胞络痰涎，郁者开而神明自安。然后口噤可开，遗尿可禁。若妄补留邪，与本证断不相宜。投剂:万氏牛黄丸、叶氏神犀丹、各一粒。研末先送。余于前方去郁金、珍珠母。加海藻、昆布，鹹润降滑，开痰散结。龙齿、贝齿，清肝而安魂魄。远志以开心气之郁，怀牛膝导引厥逆之气下行，使升者可降，而降者不复再升。

十九日、复诊，前昨两夜，寐可落寝，神可安定，颜面抽搐已缓，并且口噤已开，见其舌苔黄糙垢腻，小溲亦有知觉，惟仍感默默不欲语言，脉情滑数，尚感阳脉太过，欬虽有痰，而又吐咯不易。以大势度之，痱中厥逆，已随风火痰涎之宣洩而下降，心肾脉络，其神气交会之道路，因此而亦能上下交通。处方:撤去神犀，加琥珀末，伽南未各二分五厘，以安神宣郁，方守前法。

二十二日复诊:舌本已能转动灵活。时欲言语诉说，而犹蹇涩不甚清晰，府气多日未行，矢气频转极臭，小溲长利，气臊臭，色微黄，已能自禁，脉情滑数，亦转和缓，齿结血瓣，舌苔黄垢，浊腻满布，此阳明之结也；结者、当濡润以柔养其血液，辛滑以疏利其气机。于前方去万氏牛黄丸，加生地炭，蒸琐阳，桑麻丸(包)。两日间、续得府气两度，色黑粘韧，溏鞕不一，后清养调理而愈。

(按)本证辨证要点，全在捨弃瘖痱不语，遗尿不禁之类似于虚，而从治其口噤不开、痰鸣壅塞，心胸之灼热如烙，脉情滑数重按有力之病由于实。法宗牛黄丸以清心安神，而重用竹沥、贝母、半夏、橘红、石决、龙、贝等宣化风火痰涎之剂。既无温补滋腻之留邪，又无风药散窜之伤正。若实以虚治，则本证未有不传为偏枯痿废。惟中风多便秘，此为风淫化燥，血液干枯使然，投剂当参酌于鹹润、辛润之间，如苁蓉、琐阳、当归、黑芝麻等最佳。

虚中

同年十一月十二日，有吕再春者，年约五旬余，病中风，招余治。病由于有年之体，心肾两亏，营卫气血，偏枯不泽，月前风中于左，左半身不用，痿痱无力，缓纵不收，口眼僻于右，证属偏中。当时诊得脉浮弦洪滑，重按又浮而不敛，虽未至散数，然究少根蒂。舌质滑湿无苔，底嫩红，舌本萎软无力，不能抵齿，足见藏真亏损已极。鼻鼾、呼欠、遗尿，均属脱象，是为“虚中”，延逾月余，积方数寸，皆不中病。方拟宣明论河间地黄饮子意，去附子、巴戟之辛温，五味、麦冬之酸涩，参以首乌、当归以养血而和血痹，龟板、龙骨以补肝肾而固纳浮阳，处方:熟地炭六钱。(上肉桂末六分拌打，)淡苁蓉四钱。(沉香末四分拌打，)白归身四钱。首乌藤六钱。鸡血藤四钱。盐半夏四钱。新会皮二钱。野于术三钱。花龙骨一两五钱。败龟板一两五钱。茯苓神各五钱。另以西血珀末二分，伽南香末四分。调服。

十三日复诊:据自服昨方后，即党左半身有如虫行，蠕蠕随经络行走，食指竟获屈伸自如，舌音较清，舌本亦不若前日之萎软难伸，便溺亦知留意。惟脉浮未静，舌上略布白苔，总之心肾水火，命肾阴阳，四者脱辐，未能一时来复。前方，再加续断四钱。木瓜四钱。以坚强筋骨，而稍加秦艽钩藤以清解血中之微风，去龟板而重加龙、牡以固精气。此方嘱服两剂。

十五日复诊:前方服后，自觉药到之处，凡经络营卫谿谷交会之处，均感温暖如春，而左足亦能转辗屈伸，惟感缓纵无力。舌音较清，舌苔浊嫩，脉情浮滑，已见缓善、立方去秦艽、钩藤、加太子参三钱，另以龟板胶一两二钱，鹿角胶四钱，(烊化冲服)嘱服两剂。

十七日复诊:进剂已逐渐见效。足膝股已能自如屈伸，即手臂节骱亦渐有知觉。经曰:“掌受血而能握，足受血而能步”，此之谓也。际浮弦洪滑、大见和善，舌鲜红亦退，呼欠已止，目视亦较灵活。又云:年届五旬，阳萎已久，昨夜之半，居然一度作强有力，未始非春阳回复之基。然阳欲其静，不欲其动，根未固而先动，此中尚宜潜藏。方拟，甘菊、夜交、盐半夏、新会皮、鸡血藤、龙骨、牡蛎、续断、木瓜、茯神、杞子、归芍地黄丸(一两、包)。嘱服四剂。

二十二日复诊:左手五指已能握物，手臂骨骱蝴能举动，左半身偏枯不遂渐能转侧，即口眼之饼于右者，亦较柔和，舌音之蹇涩无韻者渐觉清晰，小溲遗尿不禁及频数不畅之苦已大见轻减，心神肾志，冀其翕合，庶几阴阳或不致再度脱辐。惟匝月来苦于府气不行，前日以正虚之故，故不纳亦不便，今正虚渐复，转苦欲行不下。盖肾为胃关，肾又为水藏，必得阳气为之温煦，阴血为之濡润。际情尚感弦滑舌苔略怖黄浊，再以养血润燥通两。熟地炭六钱。(沉香末四分拌打)淡苁蓉四钱。(炙鸡金末二钱拌打)黑芝麻六钱。首乌藤六钱。盐半夏四钱。化橘红二钱。花龙骨一两五钱。鸡血藤三钱。茯苓神各五钱。先服一剂如府气未行，或行而未畅者可继续服。

二十五日复诊:前进地黄汤通幽润肠，取其鹹润入肾，今晨府行已畅，心胸顿然轻快，脉情转觉浮缓，三部均有神韻；论中所谓“脉微浮为欲愈”。立方从甘淡鹹平以资补养。滁菊炭，熟地炭，归身炭，太子参，盐半夏，化橘红；首乌藤，炒枣仁(沉香末拌)，川续断，淡木瓜，花龙骨，左牡蛎，抱茯神。此方服四剂，后进服膏剂愈。

(按)本证鼻鼾、呼欠、遗尿、不语、不食、不便，已及月余，而脉情复见浮弦洪滑，重按又浮而不敛。若以五绝而论，则本证已具其三，然犹幸未见绝汗如油，手撤、口开，脉虽重按不敛，犹未见急疾坚大(方书谓中风之脉，浮缓小弱者生，急疾坚大者死)，则本证未可弃去而不予施治。初诊即与大剂地黄砍子，亟亟大补心肾，使阴阳二气，重复招之使合，而竟能一剂而偏中于左者即觉有如虫行，再剂而复觉药到之处，随其经络之所过，而温暖如春，此大可庆幸者。

风痱龚仲贤素患风痹湿毒，因此气血大亏，心神肾志，俱失交感，循至阴阳内外，渐告脱辐。一九四三年衣历孟冬至一九四四年孟春，百日之中，喘势大作，精神烦乱，呓语昏谵，口角流涎，口限斜，周身浮肿，小溲涡滴极少欬逆上气，画夜不息。至元宵节后，始招余治，观其舌苔，浊嫩浮白，全无种色，而尤其甚者，雨际浮洪不驯，且三五歇止，有时动而中止，不能自还。论曰:“脉结代，心动悸”，此少阴内夺而厥，则为瘖痱者是。少阴者，心与肾也。情势颇感岌岌。勉拟清上纳下、交媾阴阳、冀其上下翕合，是为当务之亟。立方:上党参五钱。甜冬术(米泔水浸)二钱五分。淡天各四钱。大麦各四钱。川只母五钱。大熟地(炒松)六钱。败龟板一两五钱。紫衣胡桃肉(盐水炒)二两。补骨脂(盐水炒)三钱。甘杞子六钱。炒枣仁六钱。花龙骨一两五钱。茯苓神各五钱。

元月十八日复诊:服前方一剂，幸当夜喘势即平，寐中亦安，续服一剂，始招余复诊。诊得脉虽浮洪不驯，而三五歇止之数则大减。手臂浮肿之势，亦较退，因此，小便亦较为长利。盖自服余药之后，两宵以来，前后统计，已得八、九小时之安寐。因思本证由于风痹湿毒，腰股血癣，累叠如钱。腰为肾府，其为风毒血热，侵入肾藏，亦可推见。惟是肾为先天之木，阴阳水火，实基于是。及至内外之风相搧，不独种明不安，而少阴入为瘖痱，此中为因为果，已非一日，于前方再参甘酸鹹润合剂。除去甜各术、补骨脂。加五味子五分。炙甘草五分。制远志一钱五分。橘白络各二钱。(大熟地六钱、沉香末四分拌打)此方服两剂。

二十一日复诊:连日、夜寐已安，小溲亦畅，喘浮大平，面色浮光油垢晦暗之气已退。惟际来浮洪虽减，结代仍感互见。府气六日未行，阳明颈脉动甚，询悉嗜有阿芙蓉癖，喘急之时，每借此为续命之膏。夫胃为水谷之海，六府之大源，其气悍疾，藏险不胜府阳之冲激，脉来不应阴阳之刻数，势虑掀动内风，再起风波。方拟:解石斛五钱。北沙参五钱。大麦冬四钱。陈阿胶五钱(烊化冲)。败龟板一两五钱。花龙骨一两五钱。橘白络各二钱。柏子仁四钱。炒枣仁六钱。炙才草二钱。茯苓神各五钱。此方络续共服四剂诸慈均告平静，遂停服。

至仲春中旬、复招余诊，情势复变，诊得脉情仍感三五歇止，明是心血衰微。又云:一经借助阿芙蓉之力，则又至数加速，来去如驶，竟有多至七至以上者。再拟复脉合二加龙牡救逆复剂与之。方拟:天麦各各五钱。清阿胶一两(烊化冲)。鸡子黄一权(分两次冲入搅和)。干地黄八钱。橘白络各二钱五分。酸枣仁六钱。柏子仁四钱。鲜霍斛六钱。北五味一钱。炙甘草二钱。败龟板一两五钱。花龙骨一两五钱。左牡蛎一两五钱。获苓神各六钱。另:老山参三钱。真坎炁一条。(另煎冲系代茶)一剂喘势大平，脉歇止复缓，再剂而浮肿退，小便长利，诸恙若失。后以原方增加五倍，再加:只母、杏仁、枇杷叶等清气流动之品，煎膏服，出入调理半年愈。然脉来五十动中，仍有三、五次之歇止云。

(按)本证口眼僻，口角流涎，然肢体不偏枯而为浮肿更替。口不噤閤而为上气喘急。脉浮洪不驯而又三五歇止。此风痱之又一局势。然其主要而最为危殆者，则为浮、为喘、为脉结代，心肾脱辐、上下不交，而心藏之衰颓不振，尤为本证之主因。既非风邪之外袭，又非痰涎之窜扰，而欲平其喘急，势必亟亟交媾其心肾，大剂复脉，合以龙牡救逆，中间又叠遭反复，设不守之以，本证未有不殆者。

痿痱

浦石峥于一九四四年农历正月中旬中风，正月下句招余诊治。立案如下:旬日之前，突然内中，喝僻流涎，痿痱不用，神志昏溃，此所谓少阴不至、内夺而厥者是。平素内虚，事前夺精，心肾脱辐，内风蠢动，而其最为危恶者，肾夺而厥，上逆为哕，八昼夜来，呃逆连续不停，气从少腹上冲心胸，心下急痛，声达户外，烦躁懊憹，遗尿谵语，颧赤如装，悲哀哭泣，不能自主。心神肾志，上下不交，而为阴阳离决。不但虚损已极，且根本将漓，行将飞扬上越。偏中于左，左脉浮洪，血虚于右，右脉沉濇。阴阳乖戾，搐捻，内风大动，证情危若朝露。再三商方，急拟平定呃逆，镇息内风。先以琥珀多寐丸二钱，以养心血之虚，安神明之乱，冀其心火下降，肾厥之气，不复上逆，为下病上治之计。再用:枫石斛一雨。蛤蚧尾两对。浓煎缓缓细呷。另以老山参三钱。天麦冬各三钱。炒枣仁六钱。川贝母四钱。花龙骨二两。龙、贝齿各六钱。化橘红二钱。淡蓯蓉四钱。(沉香末四分拌打)茯苓神各六钱。酸甘以敛阴，鹹温以纳下。为一剂，匀作两日服。

隔两日复诊:据云，服头煎，复杯而呃逆大减，尽剂而呃逆已除。不但夜寐可安，而且日间亦得小寐。左脉浮洪较静，右脉沉濇，尚少起色。呃逆虽止，瘲虽缓，呼欠仍然连连，肾气难于摄纳。据曾感湿疮，邪由精室而传入督脑，亦不无有远因在也。舌绛红、苔浊嫩，浮阳未静，仍感烦而多言，按烦为心阳之未安，多语亦为心阳之妄动。心阳何以妄动，推其原，仍由于肾中阴阳未能固摄。务使心肾交媾，阴阳环抱，仍为当务之亟。方用:琥珀多寐丸二钱。栢子养心丸二钱。(分四次开水送)另以大熟地八钱。川贝母五钱。化橘红二钱。炒枣仁六钱。山萸肉三钱。淡蓯蓉四钱。紫衣胡桃肉一两五钱。花龙骨一两五钱。左牡蛎，一两五钱。抱茯神六钱(另以金银器各一件煎汤代水)。

前方嘱服两剂，然亦只此两诊。后知浦君因经济不充裕，即将第二诊方剂，一煎二煎而至三、四煎，纔行停服，而诸恙亦逐渐痊愈。补养之法，仅从事于所谓食补而已。

  (按)本证内中，既无风火痰涎窜扰，又非气血两虚之偏枯。口流涎，痿痱不用，与诸中风同，而口不噤、尿不遗，与诸中风又不同。左脉浮洪，右脉沉濇，与前三案亦异。而其最最突出者，为八昼夜之呃逆，连续不停，此于诸中风中为少见。然有此突出，即为辨证论治之焦点。能于此处投剂中的，则见效亦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