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松陵公园(以前叫吴江公园)是吴江城里仅有的一个公园,一处景区,一方大人小孩休闲游乐的天地。而那时,我住的地方与它只隔了一条红旗路,从家到公园,步行大约只需两分钟,可谓近水楼台,因而曾经的岁月里我几乎天天要和它抬头不见低头见。
吴江公园(摄于1935年)
公园内的儿童乐园(摄于1982年)
我穿过它走上垂虹桥到桥东堍的学校上班,我到它门口的公园商店买油盐酱醋茶,我沿着它的北墙根向西一路荡过去到红旗电影院看电影或去三角井的松陵商场买服饰。
三角井
后来,每天吃过晚饭后,只要天气允许,我会带女儿去公园逛一逛,爬爬山,看看池塘里的红鲤鱼;周末或节假日则带她去白天才开的儿童乐园,坐小火车是女儿最开心的事。再后来,几乎每天傍晚我都要去那片法国梧桐树下的空地上跳广场舞。我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家,哪个旮旯里放了什么物什,了然于心。但搬离富家桥后,我再也没有进过这个园子。新居离它很远,不,正确地说是我远离了它。而且我发现,好像远离它的不止我一人!
吴江公园(现松陵公园)内景
不过,它时常会从我的记忆里蹦出来。
再次进入园内,眼前所见已物是人非。园门内右侧的溜冰场已经废弃。当年,在《冬天里的一把火》的歌声里,有多少红男绿女在这里一圈又一圈地溜着他们的青春。
溜冰场
左侧儿童乐园的铁栅栏荡然无存,大象滑梯没有了,碰碰车没有了,小火车没有了,高高低低的秋千架没有了……岁月神偷把它们偷走了,连同我的黑发一起。
20世纪80年代的吴江公园
不过,这里依然是小朋友的乐园,只不过玩法很文艺。孩子们在大人的陪伴下,有套圈的,有捏橡皮泥的,有在充气的塑料鱼池里垂钓的,有用不知什么颜料画着画的……看到一个专注作画的穿着红色衣服的姑娘时,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仿佛穿越回到20多年前,再看她那画,也颇有当年我家红姑娘的画风。
公园的套圈游戏
孩子们在充气的塑料鱼池里垂钓
我家的红姑娘早已展翅,不再需要我的陪伴。我成了自由人,可以不时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然而自由人的我又好像失去了什么。得失总两衡,不因得喜,勿以失悲。得也好,失也罢,路永远在前头。
往前走……
前面是那些年我和富家桥的左邻右舍一起跳广场舞的地方。
沿梧桐路继续向前,钱條根烈士纪念碑和张应春烈士纪念碑周围的青松翠柏似乎长高了不少。
张应春烈士纪念碑
曾经的文化馆铁门紧锁,馆前的花圃已然不见。不知那个写得一手好字的门卫老陈去了哪里,算起来他应该有八十五六岁了。
寻遍园子东南隅,找不到当年我家红姑娘荡过秋千的那棵紫藤萝,是我没穿铁鞋,还是我的纽巴伦没有踏破?一定又是岁月神偷把它盗走了!天网恢恢,网不住岁月神偷,尽管从盘古开天始,人们一直在追捕它!
紫藤花秋千
姑且让我称前方这个土堆为山吧,它确实有个正儿八经的山名——七阳山,而且它还曾是松陵八景之一。余秋雨在《吴江船》里提到过它:“吴江县城叫松陵镇,据说设于唐代,流行至今。我曾比较仔细地研究过的明代曲学家沈璟就是吴江人,自署‘松陵词隐先生’。镇中有一处突起两个高坡,古松茂密,或许这便是镇名的由来。沈璟是否常在这里盘桓?”
沿石阶走到山亭,右拐后继续往前,可登顶七阳山。
七阳山
但是走到半山腰时不经意往山北一瞄,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惊艳了我的眼!山下池边枫叶红疯了,简直美醉了。看景,看看景的人,流连忘返。一对小情侣拿着手机左拍右拍上拍下拍自拍互拍,但他们说最满意的是我帮他们拍的一张。一位“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父亲不断地让儿子在这在那,这样那样地给他拍照留影。他却不知最美的画面在我的镜头里,我名之曰“温馨”。
园内池边的红枫美醉了
七阳山顶,曾经是整个松陵镇海拔最高处。
向上走,虽不一定会有“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的大气象,但来个移步定景或移步换景,或许会顿生柳柳州一般“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的感慨也未可知。
果然!
“看红枫何必去天平。”山顶上一对老闺蜜正在兴叹。
“是呀。”我不自主地应和,像俞伯牙遇上了钟子期。
未料,其中一人竟宛若热情的山主,跟我聊起了这个园子的发展史:1933年,吴江县长为响应国民政府提出的园林公有化号召,以造福百姓,拿出老婆的金银细软,凑资兴建这个园子。这里原是苏州到湖州的必经之路,是军事要地,太平天国时期忠王李秀成率军在此打过一战后,成为一片废墟,后来人们把从玉带河清理出来的污泥堆到这儿,渐渐地就堆成了山。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对公园进行了破坏。解放后,人民政府对公园进行了整修,增加了许多名贵树木,但文化大革命期间又遭到破坏。1981年开始,松陵公园陆续进行恢复建设。2007年,费孝通魂归故里,安葬在园子西北隅的山坡上……
当年规划设计公园的图纸
马常宏设计的公园门票
她滔滔不绝。
我问:“你是写《吴江县志》的么?”
她摇头,笑答:“个人兴趣。”又补一句,“今天你运气好。”
今天,我的运气确实好!
与这对老闺蜜告别,从另一边下山,去拜祭一下让江村扬名的社会学家费孝通。绕过池塘,水榭里有几个谈天的老人。
水塘北侧山坡上的松柏树下的那一方,便是费孝通的墓园。走近细看,墓志铭是:“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生命劳动和乡土结合在一起就不怕时间的冲洗了。”
墓志铭
方才明白,伟人的伟大就在于他不怕岁月神偷!
而我辈还是念一段《赤壁赋》吧: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