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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生于七十年代中期,在那个计划经济年代,即使是在相对富庶的江南水乡,物资也是紧缺的。每个人每个月的米、油、肉以及生活日用品的供应都有定额,而这一切都需用票证:买粮食要粮票,买肉要肉票,买衣买布要布票,连火柴也要票。所以她生下来就没有什么好吃的,猪油大概是她幼年时期能吃到的少数美食之一。
妈妈把熬好的猪油装在一个带把手的陶瓷杯里,琥珀色的油凉透以后就凝固了,白嫩、润滑。古人用肤如凝脂来形容美女的肌肤,大概美好的肌肤也可以引发人的食欲,所谓秀色可餐吧?那时候我认为猪油大概是天下最香的食物,添加了猪油以后,任何蔬菜的口味都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比如,妈妈会把青菜放在饭锅上清蒸,然后用盐和猪油一拌,甜津津香喷喷的,特别下饭。猪油和酱油炒饭估计是我们这一代人最经典的童年记忆,是不可替代的佳肴。
那只盛放猪油的陶瓷杯是爷爷在溪港信用社工作时送给我们家的。杯子雪白的底色,上面有一幅画,墨绿色的线条,画的是一对穿着古装的男女,他们长发飘飘,肩挨着肩,侧着脸微笑着,含情脉脉地对视。这对男女一个举起左手臂一个举起右手臂,两只宽大的袖子就变成了蝴蝶的一对翅膀,展翅欲飞,栩栩如生。旁边是竖排的文字,我不识字,只知道这大概是描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梁祝(王萌提供)
“梁山伯与祝英台”平时被妈妈珍藏在橱柜里,吃饭的时候被请出来,照例摆出翩翩起舞的造型。我每次必须在他们深情款款的对视中,搛菜嚼饭吐鱼骨头吐咸菜梗子,而妹妹则是不停地用勺子拨一点猪油到嘴里,将他们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圣爱情跟食物放在一起。我总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难道爱情跟猪油之间有某种天然的联系吗?
妹妹究竟是怎么爱上吃猪油的,对此我一直很疑惑。那时候粮食不够吃,妈妈就去买几麻袋大头菜回来滥竽充数,做成大头菜饭,然后拌上猪油,又甜又香,妹妹很喜欢吃。慢慢地她对猪油越来越痴迷,发展到吃一勺子饭配一块猪油,到后来喝粥都必须要有猪油了,把我看得呆若木鸡,我不知道那些油腻腻的猪油她是怎么咽得下去的?她一天三顿都离不开猪油,要是哪顿没有看到梁祝就不吃饭。她脾气很犟,一般不哭,哭起来不一般,妈妈都哄不住。别人逗她:“妹妹阿拧啊?”她一边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还不忘认真地回答:“拧~格”。
妹妹吃多了猪油,长得圆滚滚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能入那条缝的也只有梁山伯与祝英台了。可惜后来猪油都吃不到了,梁祝也失业了。
妹妹四岁那年,也就是1979年,一支松小队里成立了公共食堂,粮食全部收归队里,家里就不再开伙仓,都到食堂领取饭菜,而每家的口粮根据劳动力情况定额供应。妈妈是一个全劳力,一顿四两米,爸爸是赤脚医生没有工分,口粮只有别人的一半,只能得二两米,孩子也是二两米,也就是说我家四口,一顿饭是一斤米。爸爸妈妈总是要我们姐妹俩先吃,他们每次都吃不饱。
公共食堂
食堂每天都只供应冬瓜咸菜汤,它是所有人家饭桌上唯一的美食担当,现在想起,我还会不停地咽口水。
冬瓜咸菜汤(王萌提供)
冬瓜是队里种的,咸菜也是队里自己腌的,酸爽可口,特别开胃。爸妈要做生活,所以我跟妹妹负责取食物。我们一人一个铝锅子,大的装米饭,小的装冬瓜咸菜汤。妹妹负责端大锅,其实锅里没有多少米饭;我负责端小锅,里面是半锅的冬瓜咸菜汤。我一路踮着脚、撅着嘴、迈着小步子,小心翼翼地走回家。好在食堂离家不过两百多米的距离。
食堂只有一个炊事员,虽已七十多岁,但是聪明机灵,做事干净利落,看上去很年轻,所以大家都叫她“六十岁”。“六十岁”做好饭菜后把各家的口粮分好,整整齐齐摆在长条桌上。
我和妹妹等着“六十岁”把灶头上大锅里的饭盛光了,眼巴巴地看着她一下一下费力地铲着饭糍。妹妹双手把着灶台边沿掂着脚尖,使劲仰着头,努力想看清楚锅里的饭糍。“六十岁”完全懂得我们的心思,她慢条斯理地用手沾点水,抓一点饭糍捏成一个小饭团给我们。饭糍团香喷喷的,越细嚼就越发甜津津。有时候饭糍烧焦了,结了厚厚的一层,“六十岁”就直接铲一块给我们,吃起来嘎嘣脆,真是过瘾。
“六十岁”是很懂得大锅饭平均分配的道理的。一支松大部分人家里有三四个孩子,一锅饭糍显然不够分,就采用轮流制。有时候我们轮不到吃饭糍团,就会轮到舔铲子和勺子,因为上面总会粘着一些饭粒。我们像蜥蜴一样吐着舌头,仔仔细细、来来回回、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把铲子舔得干干净净,倒也省去了她清洗的活儿了。
饭糍铲干净后锅底总还留有一些焦黑的饭糍屑子。她就倒几碗水,再往灶膛里添一把火烧开,做成了香喷喷的饭糍干茶。我们一人一碗喝了,咂咂嘴,在“六十岁”“那好回转呔!(吴江方言:你们可以回去啦)”的催促中,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不再吃大锅饭,凭着爸妈的勤劳能干、精打细算,我们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因儿时的味蕾记忆,我们有时还想找回那种味道,但是无论是猪油拌饭、冬瓜咸菜汤,还是饭糍干,妹妹尝一口后,总是无奈地摇头:“味道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