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家——五鹤门楼

我的童年有许多日子是在外婆家度过，讲起外婆家，真是难以忘怀，许多往事历历在目。外公比较严厉，而外婆充满温馨，自然我小时候靠近外婆。外婆待我特别好，可能由于我一出生就是外婆带的，我与她感情最深。即使我和其他小孩一起调皮捣蛋，外公想要训斥我，我只要逃到外婆边上，必免于处罚。有时，我这种捣蛋行为会引起众怒，几位阿姨会指责外婆不公平。当时我生活在“五鹤门楼”，只有感到外婆对我宠爱，对这座建筑也没什么感觉，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朱宅堂名“寿山堂”，建于明末清初，位于苏州市吴江区同里镇上元街78号，现存房屋三进门楼两座，包括门厅、前后两楼厅等，建筑面积464平方米。前楼厅面阔三间，进深七界，两层，有“满天星”式蠡壳长窗，房屋立柱尾端青石鼓墩，建筑风格古朴素雅，第一进平房墙门间，现两边院子。据我母亲讲，她小时候，沿街五楼五底，中间是墙门间，墙门间楼上房专用牌位供放，墙门间是两道门，前排是四扇大门，后排四扇小点墙门。现在墙门位置既不是原来第一道墙门，也不是第二道墙门，而是约中间。后失修拆除五楼底，墙门改建平房，而且墙门已缩进，墙门两边变两院子。墙门隔街对面还有较大沿河平房，大约在我4岁时外公因无力维修而拆除，我依稀记得当时平房边上有一条弄可上河桥，平房出租给对面“泡水店”（吴江方言：烧水间），存放农糠。“泡水店”是我十分喜欢玩地方。

同里朱宅第二进楼厅

门楼显示主人地位，我外公朱知稼，出生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朱乐琴是秀才，在私塾当老师，他的爷爷朱廉溪是做官的，祖上是功名之士。我母亲讲，家里过去保存一顶官帽，黑色，帽顶上有红须垂挂四周。还有四只考篮，参加科举考试考生要放有关物品。大厅上原来挂一只大匾，有金色“贡元”及“光绪”等字，都在文革中毁了。外公父亲朱乐琴的丧事极其隆重，当时外公为了体现“孝道”，把平时节约存下的钱用上。80年代当时房管所看仓库老头（仓库就在我家边上），姓沈，过去做过和尚，我外公父亲的丧事他也参加了。他也常与我母亲讲起，外公父亲丧事“薛官府”也来了，我母亲也知道“薛官府”就是薛凤昌校长（注：薛凤昌为当地教育家，创办吴江县立中学、同文中学），亲见“薛官府”为外公父亲牌位点红珠，“薛官府”后来因不愿意教日文，被日本鬼子杀死，是真正的民族英雄。

朱家家底不薄，传下来门楼不一般，五鹤门楼砖雕十分精耕细作，不是浮雕，极为珍贵，用镂空雕刻五只神态各异展翅飞翔仙鹤，边上团云飘浮，婉如五鹤在云彩中翩翩起舞，栩栩如生，瑞气腾腾，更为生机勃勃，几乎能感受到大自然天空广阔任鸟飞。而且五鹤都有吉祥含义，右边起，第一只嘴衔佛手，第二只嘴衔桔子，第三只嘴衔桃子，第四只嘴衔杮子，第五只嘴衔石榴。砖雕字牌为“太岳遗徽”书写落款印章：费元衡。费元衡，字思任，震泽北塘巷人，曾任山东莘县知县、莱县知县。字牌两边人物雕刻分别名为左兜肚，右兜肚，底边刻有鹤献蟠桃。

五鹤门楼上的“太岳遗徽”匾额（范立雄提供）

五鹤门楼上仙鹤的雕刻

五鹤门楼也历经沧桑，在抗日战争期间，日军占领同里时，当时外公的姐姐和姐夫来外公家。姐夫金鲁望，加入了国民党，曾参加第二次东征，任黄浦军校管理处任少尉校对，1936年在沪参加上海抗日救国会。吴江沦陷后，他来避难，有时带枪来外公家，并邀外公一起出去。外公是书生，哪有胆子使枪。一天，日本兵横行闯入朱宅，全家不敢开门，小人藏在床底下，大人躲在角落，日本兵见无人开门，用刺刀在大门中凿开一口，从挖口处取掉门栓，打开了大门，楼上楼下搜索有没有私藏军人，用刺刀在柴堆里乱刺一番。由于日本兵不熟悉中国建筑，没找到人，就走了。当时我外公和他的姐姐、姐夫躲在夹弄，如果姐夫被日本兵逮住，问题就大了。因为他讲的不是同里话，会引起日本鬼子的怀疑，一旦拷问后果不堪设想，五鹤门楼也可能被日本鬼子一把火烧之，世上再无五鹤门楼。后来，虽然外公补好了门上缺口，但是伤疤尚在。

五鹤门楼现状（范立雄提供）

五鹤门楼能保护到今天实在不易，尤其经过十年浩劫，我外公朱知稼一介书生，一生从事教育，在苏州、吴江多处执教，练有一手毛笔字，生活简朴，为维修房屋不惜钱财。在特别时期，有文化人容易被打压，我外公处事小心翼翼，在“破四旧”风暴中，同里镇许多大户人家和文物破坏相当严重，如陈家牌楼、大庙，我外公却表现出睿智，把五鹤门楼上的“太岳遗徽”几字用纸浆糊上，并用红漆写上“破旧立新”四字。我从小不知有“太岳遗徽”字样，只看见“破旧立新”。字牌两侧的人物雕像空隙处用纸板塞满，再用涂上纸浆，在墙门间两侧墙上分别写上当时流行标语，“人民心向毛泽东”和“伟大祖国满天红”。在客堂上挂上毛体毛诗对联：“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我外公算能认清形势，同时为人厚道，没有人来找麻烦，使得五鹤门楼安然无恙。改革开放才除去涂物，使原貌重见天日。

墙上标语（范立雄提供）

五鹤门楼是幸运的，躲过劫难后，在改革开放时代，党和政府十分重视历史文化遗产， 2008年朱宅列为吴江市文物保护单位，2014年升级为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同时朱家后人，不忘初心，我小阿姨、小姨夫不离不弃几十年如一日住守五鹤门楼，为原汁原味地护现状，不进行大的改造，只进行简单维修，付出了很多心血和资金。

我可以告慰外公外婆了，五鹤门楼是历史文化遗产，会得到更好地保护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