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18 0:36:10
作者:
吴正明
来源:
【字 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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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书名画供陶写,汉隶唐碑任斠量”是吴江博物部门庋藏陈去病晚年书于冷金笺上的一副行书联佳作,每幅130×31cm。并有题跋为“良伯先生为三十年前名场老友,平生风雅性成,笔床茶灶有云林倪迂之习,顷以屏联相属,为撰十四字以贻之并希教正。”落款为“壬申鞠秋同学弟陈去病书”。陈去病不仅文采斐然,亦擅书法,艺事仅次于诗赋,其书雄浑遒逸,气韵生动。此联行书尤见风神,清新脱俗,绰约有致。联文也对仗工整,言简意赅。再加上“诘诃堂”启首朱文印和“陈去病印”、“佩忍一号巢南”一阴一阳文落款印,其印篆刻精美,落方恰当好处,更是锦上添花。
题跋中所提及的是黄良伯先生,为陈去病故交,俩人都是吴江同里人,年龄相仿,二人早年是名场老友。名场,读书人追求功名的场所,指科举考试。1895年,俩人就进学成了秀才,次年江苏学政主持科试,俩人因成绩优等而成为“廪膳生员”。丁酉(1897)与庚子(1900)年,他俩参加乡试,可是双双名落孙山,没有翻进举人这条金门槛。1900年后,科举废八股改策论,兼考算学,良伯只能退出名场角逐,开馆授徒,余暇时日,侍弄笔墨丹青图书古玩。陈去病则走上了反清革命道路。由于应考科举,他结识了大批进步知识分子。1902年他参加了中国教育会,在同里建立支部,1903年东渡日本结识了孙中山、黄兴等革命家。加入同盟会,组织南社,成为辛亥革命风云人物,民国成立后,他追随孙中山不遗余力地致力于国民革命。1922年6月,陈炯明叛变,他临变不慌,脱险北上。经孙中山同意,是年秋入国立东南大学任教,主讲中国文学及诗赋等课程。从此开始,到孙中山逝世前后,他已逐渐将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教学和学术研究上,对政治斗争日趋疏远淡漠了。1927年,蒋介石发动了“4·12”清党大屠杀后,他深痛蒋介石一伙违反中山先生遗教,决勿与蒋氏共事,拒绝出任江苏省政府主席等要职,完全脱离政界,先后任上海持志大学教授,江苏省博物馆馆长。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术研究中,先后完成了《诗学纲要》、《词赋学纲要》等著作。同时,他又醉心于诗文与书法艺术及乡邦文献,并颇有成果。1931年,陈去病58岁,因患多种疾病陆续辞去所任各职,次年回家乡同里休养,出入酒肆茶坊与邻里故旧闲话桑麻。7月,五楼五底的绿玉青瑶馆落成,他日久俯仰其间诗书自娱超然物外。这时,陈去病与良伯两位分道扬镳三十年的老友,兴趣爱好又趋向一致。“法书名画供陶写,汉隶唐碑任斠量”,既是对老友良伯的描摹,同时也是夫子自道。
法书,有一定书法艺术成就的作品叫法书,与名画相对。陶写,娱情养性,排遣忧闷。汉隶唐碑,东汉的隶书风格多样,笔势生动,唐朝的法书则以楷书为代表。“斠”,过去量谷物时划平斗斠的用具,俗名“耥”,“斠量”,在这里是品赏之义。陈去病说良伯先生“平生风雅性成,笔床茶灶有云林倪迂之习”,其实当时陈氏也是一样。元画家倪云林晚年居在距同里很近的吴县甪直,此人一生重精神轻物质,人称“倪迂”,他筑有云林堂,收藏图书古玩并为吟诗作画之所,天天高朋满座。陈去病的绿玉青瑶馆内,笔床上是悬挂各式毛笔,茶灶终日烹茗不息,文朋诗友往来不断。
陈去病作为诗人,一生写下了大量诗歌,《六十述怀四首》是他于1933年6月所作。
其一,“我后荷华五日生,百年过半若为情。逢僧便欲参禅去,选胜犹能策杖行。漫笑儿曹俱幼稚,却看头角已峥嵘。名山事业曾何有?只合深藏晏子楹”。
其二,“乍入春来兴便豪,看华饮酒日劳劳。搜奇未敢输灵运,恸器重烦访谢翱。最喜槎头鳊缩项,待持江浦蟹双螯。寻碑更自钞书去,多少珊瑚一网捞”。
其三,“钜富争夸沈万三,遗闻轶事我能谙。一门子弟容天放,六十年华鲜内惭。日观葡萄传颗颗,彝斋金石叶醰醰。草窗遗像尤堪宝,赡仰侔于郑所南”。
其四,“贞一名标旧草堂,吾宗清节未容忘。当时歌咏嗟流散,先母仪型赖表章。剩有江村饶远意,尽承遗泽播余芳。百朋用拜腾冲赐,待录铭诗细考藏。”
据甘兰经识:《六十述怀四首》系从苏州博物馆藏品抄出,全诗末署“癸酉六月,勤补居士陈去病。”前二首,写作者在苏州北寺塔听讲经,又到杭州、嘉兴、松江游览,端年后到桐庐,上严子陵钓鱼台而返,在西湖图书馆看未见之书。从诗中,可见他乐观开朗,父子亲情,尽兴畅游,心胸豁达,不恭名利。又孜孜不倦,自强不息。第三首,叙述沈万山遗闻轶事,以助于考证沈万山的事迹。第四首,他追怀贤祖、义母,以碑文考证文献记载,补松陵文集之遗。说明他晚年关心地方文献,治学严谨。
陈去病晚年前期写的诗大都为借诗遣虑之作,表露出他忧郁悲愤之情,《六十述怀四首》却诗风陡变,心境颇佳,全诗充满勃勃生机,洋溢清新气息。这是“法书名画供陶写,汉隶唐碑任斠量”陶冶了他性情的缘故吧。
《六十述怀四首》第二首中“最喜槎头鳊缩项(指:于桐庐客馆得巨鳊一头,其长逾尺),待持江浦蟹双螯”(江浦得霜螯,斫雪蟹双螯,皆陆游句也。昔予五十,秦效鲁赠联云:上马杀贼,下马作露布,左手持螯,右手引酒杯。诚善颂也。今老矣,讵复能杀贼草檄邪)。“寻碑更自钞书去,多少珊瑚一网捞。”这二佳句与他另一首诗“盲不忘视跛相步,孰便甘心老此身?我是溺人命已矣,愿它人做自由神(此为陈去病1924年书与高吹万精裱扇页一帧中七绝三首的末首)”相通。从诗里行间,一方面,可窥出陈去病晚年仍壮志未衰,欲再展宏图;另一方面,表现他达观知命,治学不止。遗憾的是作《六十述怀四首》诗后不久,即在1933年10月1日,陈去病由苏州返同里即患病,上吐下泻不止,于同月5日逝世。
“甚愿先生稍戢其风云龙虎之雄心,以专精于著述。私计文集、县志之成,各以五稔为期,然后再出而图天下事,此诸谓滨鹰扬,犹未为晚”(柳亚子《陈巢南先生五十寿序选(一)》)。柳亚子等人厚望他再出图天下事,终因他病逝,而未成现实。但,陈去病先生晚年漠视名位,落心诗书,淡泊而终是十分令人敬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