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11 0:37:06
作者:
倪昆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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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年2月21日至26日,雪巷村在河道清淤过程中,陆续挖得六门古炮,引起了轰动,媒体热播,专家们也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本人以一个考古发烧友的身份,连续写了《雪巷村的古炮》、《雪巷之古炮来历——与专家张铁宝先生商榷》两文,阐述古炮来历的三种可能,即:第一种可能为太平军战败丢弃于雪巷河港;第二种可能为清军局部战败丢弃于雪巷河港;第三种可能是大炮为当时雪巷巨富沈仲濂所有。虽然两文中均倾向于大炮为雪巷沈氏所有,但局限于当时所掌握的资料,无法用过硬的证据证实。通过一阶段的查阅资料和走访,今天我用客观的证据、冷静的分析来证明雪巷古炮就是沈仲濂所拥有并沉置河中。
第一,从现场分析,古炮系雪巷“大屋沈氏”所有
一、雪巷到底出现几门古炮?
根据现掌握的资料,雪巷前后共发现9门古炮。1957年,雪巷村民在沈氏大屋废墟的乱砖堆里曾发现2门铁炮,据当事人回忆,大小与现今河里捞起的相当,上交了当时的县文化部门;上世纪日军全面侵华战争期间,在沈氏“大圆庙”被日军掳走1门古炮,有亲睹者说,那门炮身最大;2012年这次清淤,在同一地点(雪巷大港的东侧河浜交汇处偏北岸一侧)陆续挖出6门。
二、出现古炮的现场特点。
1957 年在“大屋沈氏”废墟砖堆里发现的2门铁炮,毫无疑问当属“大屋沈氏”所有和保管。被日军掳走的的那门大炮系从村北白砚湖畔的“大屋沈氏”五进的家庙(大圆庙)内掳得,也可以大胆推断,此大炮系沈家所有。这次清淤,在浜口靠“大屋沈氏”驳岸一侧同一地点发现,几乎是上下堆积的6门古炮,旁边并无沉船船体和构件出土。炮战是残酷和激烈的,6门大炮即使装在同一船上,船被击沉后,大炮也不可能聚在一起。况且,根据当时的河港水深,炮船不会过大,6门炮列装同一战船不可想象,如是一炮一船,均被击沉的话,那么应该分散在淤泥里,不可能如此集中。所以可以肯定,此6门古炮系当时有计划的人为沉置,而非战争中炮船击沉所留。其沉置地点,就在原来“大屋沈氏”船棚边侧位置,说明这些炮与“大屋沈氏”的密切关系。
第二,从古炮特征分析,此炮使用的年代系太平天国时期(清咸丰、同治年间)
一、古炮特征。
被日军掳走的那门大炮我们无法考究,1957年上交的2门古炮也由于历史原因去向不明。我们只能就现在发现的6门古炮进行简单地分析:
1、两门有皇冠图案的古炮。特别是2月24日早上发现的那门偏小的,除了有“皇冠”图案,还有“Liverpool”等字符,当是英国“利物浦公司”的产品。据查这是16世纪至19世纪生产的火炮,最早因从荷兰人(红毛人)手里购得,中国俗称其为“红夷大炮”,以后讹成“红衣大炮”。明末,明军袁崇焕部使用这种火炮与后金作战,取得了难得的“宁远大捷”。这种火炮何时传入中国?一般记载是明代后期,嘉靖年间的倭寇入侵,让朝庭闹得不得安宁,为了巩固海防等,明朝官府在澳门一带从荷兰人手里转手购得,后在与后金的作战中检验了其威力。*战争中,大清被英军的“红夷大炮”(利炮)敲开国门后,中国各地也陆续购得一些此类火炮,并根据其原理,改进传统的大炮,仿制了许多自产的“红衣大炮”。
2、三门无字的古炮,其击发原理与“利物浦公司”有皇冠图案的古炮相同,大小相仿,但其制作工艺、材料质量不如前者,当是国内仿制品。
3、还有一门炮身铸有“侍王府”、“太平天国辛酉年十二月,溧阳佐,蒋胡马陈金……,铸,造,水师主……”等字样的火炮也属“红夷大炮”仿制品,材质较粗劣。因其铸有铭文,明确与太平天国军有着直接的关系,这也是太平天国史专家张铁宝先生的论断“古炮系太平军所留,雪巷曾驻有大量太平军”的“铁证”,但他忽略了战场武器随着战争的胜负、可能易手的常识。
二、古炮使用年代的判定。
太平天国战争之前,吴江全境经历了二百多年的相对太平日子,这段时间内,雪巷既无边防需要,又无内战之忧,多门大炮遗留不可能。咸丰十年至同治二年间,太平天国战争波及吴江全境,所以,清咸丰、同治年间(太平天国战争期间)遗留的可能性最大。加上1门炮身“太平天国辛酉年十二月……,铸,造,……”字样,直接告诉我们此炮铸于1861年12月(咸丰十一年),这些古炮就是那个年代所遗留。
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前后,后装滑膛火炮已经引入大清,战争结束后,大清也进入了洋务运动时期,以“克虏伯大炮”为代表的新式火炮,迅速取代了雪巷出土的这类“红衣大炮”,所以,以后正规部队采购、使用、遗留的可能性也可排除。
古炮使用于咸丰十年至同治二年间,这个年代的判定,虽然以前没有什么争论,似枉费了读者的心血,但每一件事物,均离不开时空条件,古炮使用时间的判定,对到此为下面的分析证明还是有相当意义的。
第三,村民传说和地方史料都能够证明太平军没有进驻雪巷
一、村民传说中没有太平军进驻、作战。
水乡农村的历史,在目不识丁的乡民中,往往通过代代口头相传延续下来。雪巷相对于其他村落来说,规模较大,人口也多。太平天国在吴江人印象里并不好,杀人放火的事也做了不少,吴江人把太平军统称为“长毛”,当地很多村庄都有长毛骚扰肆虐的故事。咸同年间的雪巷人虽然不在人世了,但他们的后代至今仍生活在雪巷,走访现今年老者多人,他们能知道沈氏大屋里的各种传说,却无一点太平军驻扎的上辈记忆。村书记沈靖庚先生查问年老乡邻,搜索老辈里有无传说雪巷港里发生战争,结果也是无。本人也多次走访老年人,他们都无军事工事、堡垒残存之类的任何记忆和传说。
二、史料记载周庄镇及附近乡村十里内是地方团练武装费玉成的势力范围(不得驻守正式的太平军),而雪巷正处于这个范围。
周庄的历史沿革很复杂,镇区五分之一原属吴江县管辖,这也是今天周庄口音、风俗与莘塔、金家坝一带相同的主要原因。《周庄镇志》“兵事”记载:清咸丰十年(1860)春。太平军攻占苏州后,周庄士绅公举里人费玉成组织地方武装、民团备枪船一百艘,每艘一橹一浆,火枪二、三支,并雇用安徽巢湖水手150人为团勇。民团成立,多次与太平军抗衡,太平军悬赏有得费玉成头者,赏千金,费玉成惊恐,请清军应援。是年八月,费玉成受太平军招抚,相约周庄镇及附近乡村十里内不再设官卡,所有征收及传唤军事,由团防局承办。本人利用汽车里程表测过雪巷到周庄的公路距离为4.5公里(9里),雪巷乡亲过去摇船去周庄镇,只需过白砚湖即到,口头相传是七里水路。由此我们可推定:在咸丰十年至同治二年间吴江被太平天国占领期间,雪巷一直处于费玉成的势力范围内,从理论上可以排除正宗的太平军占领可能。
三、费氏武装有实力、有决心、有行动阻止太平军进驻包括雪巷在内的势力范围。
首先,我们先搞清费玉成是个什么人物。请看吴江旧史记载:“费秀元,字玉成,候布都司,邑之计巷村人(注:今金家坝南町村人),迁周庄,性任好侠,好结纳,每为人排难解纷,咸丰丙辰,水乡多盗,郡守平翰檄令督捕巡缉盗魁沙哥不获,累狱。徐有壬(注:时任江苏巡抚)知其才可用,出诸狱而檄募枪船助守各门,自徙郡绅韩崇朝夕督巡,到庚申四月十三日粤贼陷苏城,急与崇夺门出归,而益募枪船为保卫乡里计,兼图恢复,自行团练妥为约束,时金泽、盛泽、北厍各有集募枪船者,间相寻仇,得秀元一言则立释,咸重之,已获薛中丞焕(注:时署江苏巡抚)、吴伯熙先后檄令侦探贼情,整备船勇堵御葑娄门援贼,于是,诸镇之募枪船者皆用命,同治元年春疾卒,人以其有保乡里之功咸惋惜之。”这段记录,反映了费玉成个人的势力、能力、团勇的战斗力,也反映出他与清廷的密切关系。《周庄镇志》记载费玉成接受“招抚”以后,被太平天国封为“镇天豫”,但他常差人向在沪的江苏巡抚薛焕提供情报,同治元年(1862年)四月,费玉成病故,入殓前身穿太平天国“镇天豫”的服式,当清朝官员来吊唁时,又改换清朝官员服式。费玉成死后,其儿子费金绶(字若卿)子承父业,承袭太平天国“镇天豫”封号,在清廷对太平天国进行反攻时,费金绶率团勇积极参战,为清廷卖命,得到清朝的信任和提拨,其心向清廷的决心始终没有动摇,当然,这是后话。
费玉成父子虽然表面接受太平军的招抚,并获得相当大的势力范围,但他们心眼里一直忠于清政府。《周庄镇志》记载:费玉成暗中与清军勾结,以设防袭土匪为名,攻打来周庄的太平军。同治元年(1862年)二月,太平军乘船抵达镇北白家浜,全王浜,即将进镇,费玉成带船出迎,太平军船只旋往西南而去,其中有六船折东往秀王浜,被民团头目李复堂率勇堵塞港口,梵毁其船只,双方激战,互有死伤,太平军边走边撤,进行转移。费氏武装能对违约的太平军武装“以防袭土匪”的籍口付诸驱杀行动。可见其手段之狠,战力之强。就连太平军控制的同里镇,费氏武装也经常前往。同里镇志记载“同治元年六月十三日(1862年7月9日)李秀成击败盘踞在同里的地主武装头子费玉成。”这也能看出费氏武装的实力。
四、太平军无意(也无精力)进驻僻偏的周庄、雪巷一带。
吴江史料记载,太平天国占领吴江后,对一般地方“设土人为乡官驻贼目焉”。纵观整个太平天国局势,咸丰十年至同治二年间,虽然吴江被太平军占领,太平军在江南局部虽然取得了优势,但总体战略形势是清廷已进入反攻阶段。《周庄镇志》记载,同治元年(1862年)五月、八月初七,有两次有大批太平军舟船过境周庄,镇民送米、送菜慰问,太平军秋毫未犯,没有上岸。既可见费氏父子对当时招抚约定守得较严,也可见太平军疲于奔波、四处救援战场窘境,使其无意、也无精力真正占领水乡泽国的每个乡野角落。
五、现代学者研究认为太平天国对江南占领区无法实行全面有效的统治。
有关学者研究成果显示:太平军占领江南建立苏福省,首要的目的是为获得天国所需的钱粮物资。以费秀元,费金绶父子为首的周庄枪匪集团,是清末太湖地区众多枪匪中势力较大的一支。费氏通过捐输取得官衔,功名,约束土匪劣性,获地主、士绅、清政府的支持。太平军攻占苏州后,该集团负隅顽抗,继而假意受抚,接受太平天国的封号,帮太平天国完成钱粮物资的征收,实则施行骑墙的“两边办”手段,纵横捭阖,但其根本立场始终是站在清朝政府一边的,最终公开投降清军。在李鸿章率淮军攻占太平天国苏福省的战斗中,费金绶枪匪集团办理后勤,绘呈地图,担任向导,随军作战,出力颇巨,给太平天国造成重大损失。可以说,这种地方势力的狡黠周旋,是太平天国终归失败的原因之一。
六、巨富沈氏出资的五进“大圆庙”庙宇(注:zzr先生推测应是沈氏“福神庵”的俗称)能在太平天国占领吴江期间完好无损,也能证明雪巷未驻太平军。
此庙一直留存至文革的,而太平天国唯“上帝是真神”,如果太平天国军队真的进驻雪巷,此庙能存吗?请看旧志记载:圣寿禅寺,在县治西北,俗称北寺,咸丰十年毁(注:原文在“毁”字左加“火”旁,下同);无碍禅寺,在县治西常乐坊,俗称西寺,咸丰十年毁;接待禅寺,在东门外南津口,俗称南寺,咸丰十年毁;宁境华严讲寺,在东门外江南市,咸丰十年毁;雷振殿,在县治北,咸丰十年毁;永福寺,在八坼,咸丰十年毁;紫霄宫,在八坼,咸丰十年毁……太平军所到之处,释道两教庙宇道观荡然无存,避开意识形态之争,太平天国对中国传统文化及设施的极端破坏是不争的事实。大圆庙的完好无损,只能证明太平军从未进驻雪巷。
基于以上六点事实,可以肯定,雪巷没有出现过太平军的踪影,古炮不可能是太平军沉置。由此,我们应当排除原先推测的第一种可能性。
第四,雪巷“大屋沈氏”有财力、有需要、有条件拥有这些大炮
一、“大屋沈氏”的家史。
在网友zzr的帮助下,有幸看到“大屋沈氏”沈瓞生与彭夫人的墓志铭拓片残缺的照片(如图),幸前半部分基本清晰,基本反映出雪巷大屋沈氏的家史,为此,我用了不少功夫进行部分抄录并断句:
清故例授通议大夫三品衔候选郎中沈府君既彭淑人墓志铭
长洲诸福坤撰文吴江陆恢书丹并题盖
光绪二十年月月日,吴江沈府君瓞生与其德配彭淑人卜葬于邑难充圩之原,先其孤廷镛等具状请文其幽,沈望族也,亲故亘赫清华,岂乏有道能文顾辱以委予?岂不以戆直无回莫予?若知府君者亦莫予(若?)也乎?因据状以志之。曰,府君姓沈讳中坚,字致五,瓞生其号。先世彝溥公(当?)明季自浙之归安竹墩里迁居吴江雪巷村。五传至子仪府君,力穑好善(其?)。季子西村府君以节俭起家,广置田宅,实为府君之高祖。曾祖封直大(夫?)宗源,妣诸氏陶氏。祖候选布政司经历懋德,妣张氏。考宸凤,妣黄氏。本生考候选州同知人杰,妣钱氏、金氏。三世考皆以府君阶赠通奉大夫,妣皆赠(太?)夫人。经历君有子五,长次或卒或殇,其季实生。府君生来弥月而母卒,仲母范太宜人抚育之,幼有至性,五岁金母来归,私饮泣思其母,经历君命后宸凤,就傅张明经太龄,与其从子驾部文睿游,一应小试不利,弃举业游于艺,诗境激昂,书法褚河南颜平原,通音律习骑射。。。。。。
这墓志告诉我们,雪巷“大屋沈氏”并非是以往传说中的沈万三的直系后裔,而是“明季”(明代后期)从归安竹墩里迁居而来的另一沈氏家族。墓志里明确告诉我们“大屋沈氏”数代有名望,虽然没有人科举高升,却是乡间富户无疑,而且通过捐输,数代人取得例授的名誉官衔,三代夫人均得诰命。
如果我们以沈瓞生为基点,那么其生父为沈人杰(即沈仲廉),其祖为沈懋德,其曾祖沈宗源,其高祖沈西村,其高祖之父为沈子仪。。。。。。其雪巷始祖为“彝溥公”。沈子仪已是“彝溥公”的五世孙,沈瓞生是“彝溥公”十世孙了。
雪巷“大屋沈氏”发家致富应该是从沈子仪“力穑好善”开始的。
沈瓞生墓志,是其子沈庭镛央求长洲人(长洲为清县建置,后并入吴县)诸福坤撰文。书法名人陆恢为其书丹(写碑字,用楷法),题盖(题写碑额,一般用篆书)。陆恢与沈瓞生曾交往甚密,常来收藏书画甚丰的沈家临摹。这个沈庭镛后来如何呢?他民国年间曾任民国年间县田业会长,生有一儿即沈体兰。
二、太平天国占领吴江前后“大屋沈氏”的财力。
吴江旧史对“大屋沈氏”的记载主要集中在沈懋德、沈瓞生(沈中坚)祖孙两人身上。
先看看对沈懋德的记载:沈懋德,字翠岭,雪巷村人,国学生,候选布政司经历。道光初独建“庆善堂”于雪巷。尝刻《昭代丛书》、泾县朱氏存故汇抄、长洲吴氏翌凤盛蛾术编几千卷。有良田万余亩,取租平为远近之最,卒七十有三。其“江曲书庄”称于时。。。。。。
再看对沈瓞生的记载:沈中坚,字致五,号瓞生,吴江雪巷村人,懋德孙。生有致性,小试不利,弃举业游于艺,诗境激昂,书法颜褚,通言音律,习骑射搏击,一以绳武为。心踵刻学,庸论语善本及名医、劝善等书,亦近百种。尝割田五顷赡族,广置医药局,修邑庙及杭之岳鄂王祠墓、句曲之茅君殿患,平望杨家荡风波之险,筑湖堤三十余丈以避之,悯沿塘行旅之艰,创凉亭自无锡至嘉兴四十余所,以憩之。居乡,排解纷难,力劝人善,然善不自居。光绪四年,燕豫晋告饥,吴中义赈迭兴,多赴豫,鬻田三十顷,央(注:央加手旁,疑为“挟”)赀往天津,剖金振(注:疑为“赈”)晋,自任安平县冬振(注:疑为“赈”)山谷编户,风雪中,躬历靡解,偏恤之,罄其赀。大吏事上得旨以郎中候选加三品衔,给予“乐善好施”字样,逾年返,自是一舸书画,挈妾子往来吴越间,游名山、访畸士、好搜罗名家手迹。会家人不戒失火,第宅、亭台、典册、碑版之属悉烬焉!居垣,力自撙节,裘敝不更制,食恒蔬二十三年,卒年五十有五。
古籍里虽然没有记载“大屋沈氏”漂亮的河埠和驳岸,却记录了“庆善堂”建于道光初,一个建筑能被地方志录入,相信规模非凡。还有著称于当时的“江曲书庄”,精致驳岸与河埠,雪巷村民传说的停靠沈家豪华私船的长船坊(至今还残存着漂亮平整、粗壮带榫的船坊石柱),应该就是当时构筑。沈懋德收取租米比较便宜,但其有良田万余亩,广种薄收,收入绝对不菲,其财力之巨不容怀疑。
同治、光绪年间沈懋德之孙沈瓞生在太平天国战争后割田五顷照顾沈姓本族,广置医药局,捐资修邑庙(注:似为同治年间重建孔庙)及杭之岳鄂王祠墓、句曲之茅君殿(茅山道观),平望杨家荡湖堤三十余丈,创无锡至嘉兴的运河凉亭四十余所。光绪四年,燕豫晋告饥,鬻田三十顷,携赀往赈晋(山西),躬历靡解,朝廷褒其为“郎中候选加三品衔”。
根据上述史书记载和分析,如果我们用今天的标准来衡量,太平天国前后,“大屋沈氏”的财富可称得上全国百强。
三、清朝道光咸丰年间的江南治安形势迫使雪巷“大屋沈氏”拥有自己的武装。
史料《光绪盛湖志补》记载:枪船者,始只太湖滨北舍港一带有之,以枪击鸟为生,其眼力最准。道光中,江苏吴江之盛泽、元和之周庄(注:旧是周庄镇区五分之四属元和县,五分之一属吴江县)、浙江秀水之王江泾新塍、桐乡之濮院、湖州之乌镇(注:乌镇曾长期属湖州)南浔,皆有土棍开设赌场,互相械斗,私制苗刀长枪,各雇用枪船为助,此土棍雇用枪船之始。后赌益盛,赀益集,竟自制鸟枪、买*、造小船、用游手,每船三四人,泊于其聚赌处,此土棍自设枪船之始。(道光)二十九年,苏嘉松湖大水,饥民抢掠富室,乡村寄赀城中,途恐劫,则雇枪船保护,此民间雇用枪船之始。。。。。。咸丰三年粤匪窜金陵,居民迁徒已有反为劫者,浙江巡抚设防于平望,募枪船百余条于莺肫湖,枪船始应官募,继官设矣,是官下乡催粮差之,解征、拘犯无不用枪船为之。
这段记录,很生动地反映出道光咸丰年间吴江一带的治安面貌,甚至对于今天地下赌博公司猖獗的后果,仍有极强的借鉴意义。枪船从打鸟谋生,到受土棍雇用;再发展至土棍自制枪船,横行乡里;富户为保自身计,也雇用枪船;最后发展到官府也雇用枪船行使部分官府的职责,甚至出现官府雇用孙金彪枪船匪帮捕获盛泽枪船匪帮朱法大弟兄俩,然后斩首。费玉成也受雇府令捕平望匪徒沙哥不获。对于富户和官府雇用枪船,相信是出于无奈,但枪船长期存在、活动空间很大的现实不容怀疑。
在这种社会环境下,雪巷“大屋沈氏”为了保护自己的巨大资产,必须与这些土棍枪船打交道,长期雇用枪船或者自备枪船也就不足为奇了,自然需要拥有自己的护院武装。从史料里查得,民国年间,吴江的很多大户也有一些制式来福枪等现代化武器来武装家丁,这可能是清代社情的延续。加上沈瓞生“习骑射搏击,一以绳武为”,相信其父沈人杰(仲濂)也强壮骁勇。
四、咸、同年间江南局面,使“大屋沈氏”武装有配置大炮的需要。
离吴江不远的江宁(南京)于1853年被太平军占领,此时江南紧张。太平天国兴起时,清廷就诏示有关各地练勇自卫。江宁陷落后,苏州一带府县两级事实上也在积极备战,费玉成被募守苏州各门就是一个实例,“大屋沈氏”护院武装在这种情况下添置武器也就必然。苏州失守后,巡抚徐有壬亡,而吴江田县令和同里巡检司积极备战,招募沈氏武装,成为官方色彩的“济勇”,经费、勇丁更有保障,此时他们完全有需要、有时间、有条件购得必须的大炮。
第五,史料直接说明雪巷沈仲濂武装“济勇”拥有8门大炮
根据2006年完稿的《同里镇志》第十九卷第二章兵事记载,太平军进驻同里过程如下:
清咸丰十年(1860年)四月十三日,太平军攻克苏州,建立了发忠王李秀成为首的苏福省,四月二十四日(6月13日)攻克吴江县城。清朝官绅组织反动武装,妄图与太平军对抗。四月底,同里镇在巡检司、士绅的发起主持下,成立民团、圩团及练勇,招募团勇一百余名,并借调雪巷巨富沈仲濂(沈仲廉的谐音)拥有的私人武装,号称“济勇”,拥有大炮8座,分别驻守庞山湖东口的塔婆庵(称水营)和庞山湖南口的王家桥、长生桥(称旱营)这两处由运河到同里的水陆要隘,妄图阻止太平军进驻同里。
五月初九日(6月27日)起,太平军用船五六只,四五十人的小部队向同里塔婆庵与王家木桥前哨多次试探性进攻。五月十一日(6月29日),太平军战士9人被同里地方武装捉拿,并杀害于同里巡检司司署前,十四日(7月2日)又有2人被俘,十六日(7月4日)黎明,太平军三四百人至王家桥与团勇圩勇等地方武装进行战斗。战斗中,太平军战士2人牺牲,而地方武装中新招募的圩勇哄逃,几至大败。太平军即刻撤离。十八日(7月6日)黎明,太平军数百人用门窗搭浮桥,在王家桥与地方武装进行战斗。由于同里比较富裕,保卫局筹饷,派富户出钱,不断充实防卫力量,太平军未能攻入同里。
五月二十八日(7月16日)忠王李秀成率领太平军攻占车坊,这支包括大小船只三百余只,领兵官数百的太平军,当于晚上进入九里湖,湖的南岸就是同里镇,清军官兵(注:疑为“济勇”)称同里镇“形势危急”,并派兵船分守湖口。
五月二十九日(7月17日)黎明时分,九里湖樯帆如织,旌旗蔽天,太平军前驱八浆船数号,发大炮,声震天地,以小部队佯攻塔婆庵,大部队从防卫较弱的九里湖登陆,一直打到傍晚时分,攻克同里,并于第二天撤出。至六月初九(7月26日)及六月二十一日(8月7日)同里派人分别到苏州和吴江太平军驻地进贡投诚。八月二十九日(10月13日)太平军在同里建立基层政权,设前军军帅衙门于财神堂,军帅金大昌接印任职,张贴安民告示,并正式办公。
同治元年六月十三日(1862年7月9日)李秀成击败盘踞在同里的地主武装头子费玉成(金家坝雪巷人)。(注:原文如此,费为金家坝南町人,此时费玉成已亡,其子费金绶继任头领)
同治二年(1863年)七月下旬,李鸿章令太湖匪徒金玉山部为前导,指派费玉成之子费金绶的抚标水师新后营和孙金彪的魁字营为前驱,淮军程学启部13个营和戈登的洋枪队“常胜生”从昆山出发顺吴淞江水陆并进,攻击江震......
让我们避开意识形态来简单解读一下这段历史资料。雪巷沈仲濂的武装应该具备较强的战斗力,与新招的团勇圩勇,组成“济勇”,守同里,击退太平军的多次进攻,并且给对方予以杀伤和俘虏。十六日(7月4日)黎明,太平军三四百人至王家桥与团勇圩勇等地方武装来攻,地方武装中新招募的圩勇哄逃,几次大败,但仍能稳住阵脚。五月二十九日是(7月16日)能与大批的太平军作战一天,说明其火力较强,如果是短兵相接,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战斗一天不可想象。
根据《柳兆熏日记》记载,同里失守后,沈氏武装退出同里并没有跑向它处,而是回到雪巷,但至少能说明,雪巷练勇在同里失守后人员损失并不大。
另据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1955年第1期《近代史资料》收录的同里“知非”所作的《吴江庚辛纪事》日记明确记载:庚申(1860年)五月十六日(阴历),黎明,长发三四百人,至王家木桥,乡民溃散,团勇、圩勇打仗开枪,打倒长发二人,有黄衣、红衣长发数十人,号令王家木桥,人心皇皇,大半在船上止宿。三鼓,借得雪巷沈仲廉处“济勇”百名,炮八座。松江陷。至此,我们根据史料记载,直接说明在咸同年间雪巷沈氏武装曾经拥有8门大炮,并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济勇”,再结合后来发现古炮的三个现场均与“大屋沈氏”有直接的关联,结合咸同年间雪巷所处的社会环境和“大屋沈氏”的财力、需求等因素,可以肯定,这些古炮的原主人就是雪巷“大屋沈氏”。
长篇累牍地说了这么多,有人会发觉,此事仍有疑问,比如,雪巷前后共发现9门大炮,还有为何要把6门沉置河里,什么时间沉置的等等。接下来与大家一起继续推断。
第六,剩余的疑问
一、雪巷“大屋沈氏”与沈万三到底是啥关系?
其实,自古炮从河中显身后,雪巷当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老辈人讲的,是大屋里沈阿三看家用的炮。”沈家主人俗称“沈阿三”,有些村民误传为“沈万三”,所以也有人讲,这是沈万三的看家炮。沈万三是元末从归安沈庄漾一带移居周庄一带的,而雪巷“大屋沈氏”是“明季”(明代中期)从归安竹墩里迁居而来,二沈迁居的年代相隔180年左右,他们是否同出一族?有兴趣者完全可以另作考证。今天我们根据出土大炮的时间推测,沈万三是十四世纪人物,不可能使用十七世纪以后才有的利物浦大炮。同时通过对沈瓞生的墓志考证,能够明确雪巷“大屋沈氏”绝不是沈万三移居周庄后的直系后裔。
二、村民传说中的沈阿三是谁呢?
前些日子,吴江日报有文章认为村民口中念叨的沈阿三可能是沈瓞生(沈中坚),我认为是可能的,村民传说中他晚年住“着棚船(楼船)”,对女佣似有性侵而导致女佣上吊投井等,这些行为符合沈沈瓞生“习骑射搏击,一以绳武为”的个性。
三、同里镇志中记载的沈仲濂是谁?
zzr先生推测应为沈瓞生的父亲,我认为很有道理。旧时一个有地位的男人,既有名,又有字,还有号,而且字、号可以不止一个,仲濂(廉)应该就是沈人杰的字或号。吴江旧志虽对此人未作记载,沈仲廉的名字却出现在同里镇“知非”的日记里,柳亚子的曾祖柳兆熏所写日记也多次提及沈仲濂其人。
四、雪巷前后出现9门炮,比地方志记载多了1门,怎么解释?
我想沈仲濂武装从同里退回雪巷后,惧于太平天国的威势,如果自己不拉武装,必然会就近投靠其他武装势力以图保护,最方便的是投靠周庄的费氏武装,所以虽然他的济勇消失了,但他的人马极有可能归附费氏。费氏旗号下的武装后来配合程学启向太平军发起反攻时,旧志记载几乎是节节胜利,太平军几乎每战必输、丢船丢人丢炮,原来的雪巷沈氏武装只要参战,得到一门太平军的大炮作战利品非常自然,所以战后多了一门大炮。这个推测有村民传说可佐证:听老辈人讲,沈阿三那个时候门口码头除了常停泊自己的枪船炮船外,还经常有别处来的战船会合,河港里停得都是,最多时达一百余只枪炮船。费氏武装后来随程学启攻打苏州城,费金绶弟兄俩均得了官,费金绶后来在松嘉一带带军剿匪,有次乘上海至嘉兴的轮船,半途翻船身亡,归葬于金家坝南町村,据说,当时的费坟规模不小。费金绶的兄弟费金组在中法战争的定海一战中击败法军,打死法军司令孤拨,被朝廷封为总督,只不过昙花一现,不几天即被找茬削职归乡,清政府对军功得官的汉人,始终防得紧。他有个孙子,叫费公直,后来也很有名望。
五,沈氏的大炮何故要沉置6门于河中?
沈氏大圆庙的地势,正好是扼守雪巷水道北端与白蚬湖的交汇处,分析估计在太平军占领吴江时期,虽然费玉成与太平军达成周庄四周10里内不得驻守太平军的协议,但为了防范太平军进犯,这门大炮炮口对着白蚬湖,自然起到一种防范、威慑作用,直至被后来的侵华日军掳走。另2门在大屋废墟砖堆里发现的古炮,当是太平天国战争后沈氏为了看家护院所留。另6门一时没有用处,朝廷也不允许私人有这么多武器,只能沉置。当然村民也有传说,这6门炮原来放在一船里,是那次大火灾烧了瓦船棚,棚顶压沉放炮的船所致。根据推算,沈氏的大火应该是光绪十八(1892年)年左右。不管后来沉船还是预先沉置,这些古炮的藏放系雪巷沈家所为是很明确了。
六、沈氏武装的人员都是什么人?哪里去了?
分析,沈氏武装的骨干当是本族近亲,部分可聘用流民。太平军战乱平息后,那些骨干携炮归乡是情理之中的事。旧志有记载“雪巷练勇散也”,柳兆熏在日记中写明他们是回到雪巷的。
古炮属“大屋沈氏”所有,本没有什么疑问,后来因南京专家张铁宝先生在没来得及考证吴江地方史的情况下,大胆得出有关太平军拥炮驻扎雪巷的“结论”,我们不必迷信。
总之,不管有多少疑虑有待进一步的考证,但并不影响这些大炮属雪巷“大屋沈氏”所有这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