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吴江 风高岳麓

南社爱国诗人、抗日英雄王祖壎其人其诗

      王祖壎（1897～1942）字岳麓，吴江同里人。少时肄业于同川学堂，是金松岑先生的高足。同川学堂毕业后离开家乡求学吴门，曾寓居苏州黄鹂坊畔，与同乡杨千里先生家相邻而居。

      他擅诗能文，风流儒雅，慷慨好义。1919年五四运动后，自苏州东吴大学毕业（或云未及毕业就转学“江苏省立法政专门学校”（中央大学前身）），即回乡服务于县府各部门。不久追随柳亚子先生等参加南社，后又加入国民党，投身民主革命活动。1929年8月，吴江调整区划，全县分设十区，他是十位区长之一，与周石泓、钮善烈士一样是吴江著名的抗日老区长。他一度参与主持太湖湖田开垦的吴江县官产湖田事务所、吴江县保卫团和吴江县商会等工作，抗战前夕还被推选为省“国大代表”。

      1937年11月，日寇侵华江乡沦陷，他毁家抗敌，只身几下湖滨，参与帮助曹绍文和程万军等组建“东南抗日义勇军”游击队。有《春夜泛月》诗，慷慨悲悯，记录是事

      1938年夏，他又协助第三战区司令兼江苏省主席顾祝同委派的县长兼抗敌自卫团司令沈立群，成立吴江县战时游击政府，并出任分管财政的第三科科长和抗敌自卫团训练所主任等职。出生入死，往来于苏嘉铁路路东路西敌占区，筹饷练兵，不遗余力。

      期间，他帮助介绍中共特科党员丁秉成和“武抗”人员进入县政府政工队和常备队开展抗日活动。在知道丁秉成是共产党派来吴江工作的情况下，不但给予工作上的方便，而且提供经济上的秘密支持。还介绍丁秉成和“武抗”成员到程万军和曹绍文的游击队，开展对抗日地方武装的争取转化工作。

      1940年3月21日下午，敌人进袭严墓，他在镇南旺家桥（今铜罗旺家村）闻信乘船转移时与敌人遭遇，不幸被日寇松山队长和敌翻译陈力人拦阻并绑架至镇上。他被俘不屈，备受酷刑，体无完肤，险被敌人沉于严溪水中。翌晨又被日寇押送至盛泽，后几经多方设法营救，才得于脱险，虎口余生，遂渡海亡命香江。到港后，身体稍为恢复，即随乡人同是“国大代表”的仲少梅先生等辗转至陪都重庆。后又得仲少梅(1879～1957)父子等以其地方之职和抗敌功绩推介中央，得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第三处，为中校处员。

      1942年10月14日，在抗战胜利前夕，王祖壎因积劳忧时，生活清苦，日伪鞭苔旧伤和肺胃诸夙疾并发，满怀遗憾，病逝于重庆小温泉寓所，埋骨于山城花溪河畔。

      王祖壎20余岁即入南社，入社号1018，是1918年间加入南社的社员，也是柳亚子先生民主革命活动的忠实追随者。毛啸岑先生有：“早岁轻财慷慨，中年领袖梓桑，道合久弥亲忆，当时复壁藏身，风雨同舟，肝胆如公有几？抗敌不惜捐躯，入蜀惟图报国……”之说。

      金国宝《哭岳麓》诗也称：“草檄持枪白面郎，一从服政重吾乡。元龙豪气能倾海，摩诘余生賸断章。”可知，王祖壎作为南社诗人，其一生中所作的诗词，想必有一定数量，但是今天已难见一二。

      近日，得读《吴江王岳麓先生哀思录》（附遗著），而知王祖壎是一个橐笔挥戈，忧时伤民的爱国诗人。其诗风清新自然，朴实无华。所见存诗皆是社会记实、生活感悟、交谊唱和之作。因此，其诗对研究其生平事迹，思想轨迹，创作风格等当是第一手重要资料。今选先生晚年诗作数首，以供同好欣赏，聊补邑志之阙，也算对一位名不存史的爱国诗人、抗日英雄的纪念。

      《居香岛》一诗，是诗人1940年春抗日遇难，绝处逢生，到港养伤期间所作的诗篇。他在洋人控制的繁华孤岛和暂时的安宁中，感到不安。不顾自身伤病，报国心长，杀敌情切，时刻关心家乡消息，念念不忘故乡的战事，设想回乡重树“战旗”，抵抗日寇。全诗慷慨激昂，感人肺腑，爱国爱乡之情洋溢于诗行间。

    避迹居夷百不宜，累人口腹我何辞？

    绝难祛恨迷乡讯，犹有余情绕战旗。

    灯火崇楼春意足，萧森岑树夜归迟。

      《接家书有感》二绝写于1941年。一封家信，勾起了诗人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他从家里窘境，想到了在日寇铁蹄的蹂躏下，满目疮痍的社会现实。写出了一个诗人和一个战士与家人战时分隔两地的相思、惆怅之情。

    米珠薪桂应难支，旧业萧条窘可知。

    欲寄乡书愁万叠，满山黄叶半凋时。

    凭栏默默雨丝绿，舐犊情深总费词。

    我惜衰残儿又病，临风那得不相思。

      《有感》二诗作于1941年，时正国难当头，民不聊生，无奈的诗人只能安贫乐道，埋头工作，关切战事，关心家国，盼望战争的快快结束。展现出一个书剑飘零、忧国忧民的文弱书生清贫自守，苦中作乐的一身傲骨。

    食贫薄粥撒盐花，乱日难维八口家。

    方喜贫中还得食，不知盐米尽先赊。

    错认长安好，原来不易居。

    救贫聊卖粥，诉苦尚佣书。

    邦国多危难，情怀少展舒。

    半餐都未饱，敢恨食无鱼。

      《怀人两绝》作于1942年。

    自有忠贞不帝秦，年年海澨滞风尘。

              平原去后围城急，此意何人识苦辛。  千里先生

    去住行藏仔细商，双栖安稳作流亡。

              无端一夜搀枪指，密雨惊风总断肠。  啸岑伉俪

      第一首，写杨千里先生。杨千里是诗人的同乡前辈、南社社友、老上级。曩年诗人即在回乡任县长的杨千里手下任区长。是诗诗人赞美已脱离政界，在国难当头时刻放弃政治之见，为抗战而奔走的杨千里和誓死抗敌的人们。同时，也写出了诗人对时局和政府的忧虑和不满。

      第二首，写毛啸岑夫妇。诗人与毛啸岑夫妇同是柳亚子的追随者，交往密切。从诗中可知，1940年初毛啸岑夫妇去香港前，曾向诗人询问、商讨过去港的住行事宜。同时，写出了诗人与毛啸岑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时，追随柳亚子先生，为革命奔走，遭遇追捕，“复壁藏身”的故事和战友之情。此也可补乡史柳传之阙如。

      王祖壎在最后忧国捐生山城之时，杨千里刚从广西辗转来到重庆，“几度安排剌剡船，雨（氵霝）行屐便迁延。”两人自港分别后，至渝未及会晤，就闻恶耗，杨千里即与吴江旅渝同乡吴豹军、陆荣光、唐炳麟、沈可庄、唐元芳、毛啸岑、李邦和、龚积芝、钱旭田、沈鹏、丁趾祥、沈羹梅、唐有烈、金国宝、庄颂声、沈锡衡、仲少梅父子等发起公祭王祖壎。

      杨千里遂作《岳麓病殁于小温泉，闻讯悽恸，诗以哭之》七绝六首，追忆两人相交的友谊。“昨岁相逢惊瘦损，为言辛苦贼边来。”“负创犹留血一腔，远闻正义在家江。抚脾知尔临终意，受尽鞭笞气不降。” “鲁戈他日刺亡秦，不见风流蕴藉人。里社若论私谥例，待书佳传勒贞珉。” 杨千里对王祖壎生前在家乡抗日的义举，英勇不屈的事迹，推崇备至。

      是时，柳亚子正在桂林，接到毛啸岑寄来的《公祭王祖壎岳麓先生启事》信件后，即作《为吴江旅渝同乡会祭同乡王祖壎岳麓文》和挽联（此祭文、挽联，似为柳亚子集外轶作，因未读《磨剑室文集》，录此备考）。

      祭文：

      维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吴江旅渝同乡会全体同人，敬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王君岳麓之灵。

      曰：淼淼垂虹，峨峨钓雪；笃生王君，地灵人杰。少年倜傥，裘马翩翩；黄金结客，一掷万千。洎参邑政，擘划周详；国民代表，名在议场。国难方殷，逆夷犯顺；沪渎鏖兵，南都迁鼎。亦聿吾乡，东南孔道；城郭虽沦，偏隅犹保。太湖汤汤，长兴奋迹；维君崛起，延揽豪杰。治兵筹饷，纲举目张；吴根越角，俨若金汤。无何蹉跌，慷慨就俘；幸逃毒手，奋翮渝都。绿水红莲，参军记室；黾勉簿书，雄心未歇。方期匡复，迅扫天狼；投鞭笠泽，立马鲈乡。何意微疴，竟夭羁旅；裂眦同仇，殁而犹视。桐棺萧寺，素旐黄埃；招魂异地，酹此深杯。尚飨。      

      挽联：

      鞾刀帕首，严墓鏖兵，劲节应追周耀始；旅榇羁魂，渝都正命，英年犹是贾长沙。

      时吴江老县长、王祖壎的老上级徐幼川也在重庆，为作“诔词”：

      随节西上，先树义声。本党之彦，商界之英。积劳成疾，忧国捐生。枫冷吴江，木落山城。海云东望，何胜涕零。

      以上是杨千里、柳亚子和徐幼川等人对诗人王祖壎的生平的记述和评价，并不是世俗所谓生者对死者的溢美之辞，而是同乡和前辈对一位抗日英雄、爱国诗人，高风亮节和英勇事迹的忠实记录和表彰。当年吴江旅渝同乡会在公祭的挽幛上就写着最最质朴和直白的四个大字“可祭于社”，以此来表示对一个同乡人的肯定，可见其义其贤。时任要职的陈果夫也为他的部下同僚写下了：“月冷吴江，风高岳麓。”八个大字。

      壬午干子已轮回，但今天家乡吴江的“社坛”、“乡贤祠”，竟无这位抗日英雄、爱国诗人、乡邦人杰的不朽英名。“他年党史传忠义”，“身后流风乡所敬”，前辈的希望，至今还是希望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