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24 0:27:16
作者:
韦利红
来源:
【字 号:
】
点击量:5231
看着自己的荣誉证书,柳鎏很满足。
柳鎏在意大利受到了欢迎。
1997年秋天,澳大利亚栗树专家乔·里纳多专程前往南京,拜访一位两次在国际栗树会议上作过学术报告的女士,这位女士叫柳鎏。那次会面,乔·里纳多怀着深深的敬意对一生从事板栗研究的柳鎏说:“You are the mother of Chinese chestnut!(你是中国板栗之母!)”
“书香”女爱上植物学
柳鎏是南社社员柳抟霄的嫡孙女。离开家乡半个多世纪,她依然保留着一口地道的吴江话,母性的慈爱亦在吴侬软语的不经意间芬芳四溢。她说,父母都是吴江人,小时候常常住在平望外公家,二年级到周庄念小学,乡音是童年时根深蒂固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变。
柳鎏退休前在中科院中山植物研究所任研究员,曾任副所长、党委副书记,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她住在南京苜蓿园大街,这里靠近中山陵,树木葱翠,绿树成荫。她介绍,1956年自己从北京农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当时的中科院中山植物园后,就一直工作、生活在这里。这是个她呆了大半辈子还没呆够的地方。
柳鎏的祖上都是习文的,曾祖父柳无涯曾任吴江县议会议员,1898年将全家人从北厍大胜村移居周庄,与陶惟坻等创办起了周庄小学,一生从教。祖父柳抟霄也是以教书为业,加入新南社后,积极宣传新思潮、新文化。而父亲柳惠礽更是选择了中学教员的职业,抗战时学校内迁,从上海到重庆、贵州,一路教书育人,期间曾受从伯父柳亚子的嘱咐,协助尹瘦石组织书画展,为抗日募捐,宣传革命真理。也许是对自然有一种天生的钟爱,柳鎏没有继以文道,而是在野生植物的广阔世界里探索研究,并在板栗研究领域里找到了另一个世界。
谈及当年的这种选择,柳鎏说,大概是自己喜欢大自然,肯吃苦,但更主要的是在苏州振华女中上学时,受了生物老师程亦明的影响。“程老师在课上讲遗传、讲变异、讲苏联米丘林培育果树新的品种的知识,我陶醉在她的讲课中,对生命,对大自然的芸芸众生有种探索的冲动,1952年高考时,我第一志愿就填了北京农业大学园艺系。”
从一种爱好到一个志愿到走上板栗研究的国际舞台,半个多世纪,柳鎏实现了她的梦想。但她很平静:“我只是认认真真地做我的专业罢了。”
“嫁接”圆了板栗扶贫梦
谈及专业,柳鎏从内心流淌出一种激情———
“板栗是中国特产的干果和木本粮食,6000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利用了。世界上中国、美国、日本、欧洲四个地方出产板栗,而以中国板栗的品质最好。1957年我开始搞野生植物及全国栗树资源调研,至今全国栗树的主产区大多去过了。那时,各地的栗子树又高又大,种植10来年才能结果,且产量低、品质良莠不齐。”
“栗子营养丰富,不含胆固醇,在国际上被誉为‘健康食品’。栗树对环境、土壤等的要求不高,而且管理成本低,特别适宜在贫困的丘陵山区种植,可以给农民带来很大收益。”柳鎏说明了当年选择这个课题的目的。
1977年,柳鎏和她的同事合作编写出版了《板栗》一书,这本书是科学出版社执行周恩来总理关于为全国农村青年组织编写百本科普读物之一。该书备受欢迎,到1988年又再版,共三次印刷,并获首届全国农村图书“兴农杯”二等奖。柳鎏说,《板栗》是她20年研究的成果结晶,但她认为工作并没有完,必须把这一成果结合到生产领域,使其转化为生产力。
她在前期基础研究的基础上分析认为要改变我国板栗生产面貌,提高产量的技术关键是选育良种,改革传统的栽培技术。上世纪70年代在省农林厅和省科委的支持下,她一面对植物所试验园内引进的66个板栗品种进行比较鉴定,一面主持在全省开展群众性的板栗选优活动,选出了一批优良品种。1975年,柳鎏与新沂、邳县多管局合作,在新沂炮车果园和邳县陈楼果园建立了全省首个板栗良种密植丰产示范园和低产栗园高接换种示范园。柳鎏和当地群众工作生活在一起,时而蹲在地上进行幼树嫁接,时而爬上数米高的大树进行大树改造,这一项研究获得了板栗幼树3年投产,5至6年开始高产,与当地传统栗园比,提早结果7年以上,产量提高20倍左右。研究成果在全省产生了影响,各地纷纷前来参观。
“20世纪70年代,农村的科学技术和观念比较落后,为了推广这项成果,我必须下去,手把手地教果农们嫁接、修剪等各种栽培管理技术。”于是,烈日炎炎下,柳鎏与果农一起修枝、防病治虫;秋风乍起时,她站在栗树下观察、记录;冬天,她又在寒风中剪下可作嫁接的枝条,晚上挑灯将它们封蜡、捆扎好;到了春天,她又常常趴在田头地间,一点点地教果农们嫁接。
“七五”计划开始,板栗研究受到国家和地方的重视,在此后的15年中,柳鎏承担了国家和省的攻关课题及基础、应用、推广课题10余个。柳鎏边研究、边实践、边推广,在良种选育方面,她选出了九家种等6个丰产优质、食用多样化、成熟期不同的优良品种,形成一组配套良种;在栽培技术方面,又探索出一套促进早期丰产的技术,在国内同行中率先提出一条以计划密植、良种配套、就地嫁接、低冠矮干和集约管理为关键措施的现代技术栽培路线,她同时又提出了板栗遗传变异沿生态地理梯度变化的理论。1990年,盱眙县把发展板栗作为开发全县山区的重要途径,聘请柳鎏为总顾问,新建栗园7万亩。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全省板栗面积由1985年以前的5万亩增加到了50万亩,这些新开发的栗园主要分布在省内贫困山区和革命老区,这让当地果农走出了一条依靠现代科技种植板栗的脱贫致富新路。
“板栗”福音响彻中外
柳鎏“板栗扶贫”的故事不胫而走,省外一些贫困山区的干部群众不时来到南京,向中山植物研究所寻求技术指导。
有几件事,柳鎏至今记忆深刻:1984年,柳鎏到湘西土家族的阿米溪村,这是个全国特困村,土地贫瘠得连玉米都长不好。柳鎏带去了13个品种的板栗接穗,教村民嫁接试种。第二年,阿米溪村传来消息,尖顶油栗品种已经结果。优良品种和新的栽培技术很快在湘、鄂、川、黔四省边区20个县传开,1989年柳鎏建议由吉首市牵头成立四省边区板栗协会。1992年该协会改制为板栗集团,在成立大会上,阿米溪村的一位果农紧紧地握住柳鎏的手连声感谢,并告诉她这些年发展板栗,他不但还清了贷款、帮村里拉了电、挖了井……自己还有10万元存款。
1990年,中国扶贫基金会原会长项南同志邀请柳鎏等专家一起去闽西老区考察。历史上长汀板栗素负盛名,但当时栗树已寥寥无几。项南建议中山植物研究所与连城、长汀建立技术协作关系,柳鎏与她的板栗组协助重建汀江板栗带。
为完成这一扶贫项目,柳鎏与课题组同志全力以赴,在当地建立良种母本园和试验示范园,并把优质栗苗运往闽西,每年带领技术人员进行现场指导和技术培训,1997年长汀县3400亩新建栗园发生栗疫病,柳鎏立即组织课题组人员从南京送去特效农药,并前往指导防治技术,及时扑灭了病害。1999年,65岁的她又亲自将绿肥苗送到连城,并与当地群众一起栽种,建成了10万亩的“汀江板栗带”。
同年,四川巫山县县委书记为了寻找当地脱贫路子,找到南京,请柳鎏提供技术协作。柳鎏去巫山山区考察时看到了满山遍野的野栗树,她顿时萌发了利用野生栗树就地嫁接的想法。她当即让两位同志送来良种接穗,就地改造野板栗树。嫁接获得成功,原先的野板栗经改良第三年就结果了。这一经验很快在巫溪、奉节等县推广,后来又进一步在陕西汉中秦岭山区的佛坪、城固县推广。
1992年,世界第一届栗业大会在美国召开,柳鎏是中国惟一应邀参加的专家,她在大会上用英语作了 “中国板栗发展与现代栽培技术”的报告,引起了热烈反响,会后大会主席写信感谢她“鼓舞人心的报告将大会推向高潮”。1993年,柳鎏又在意大利作了题为“中国栗树种质资源”的报告,会议期间意大利自然科学院森林遗传所所长找到柳鎏,意欲和她一起合作开展“板栗多样性等位酶变导”研究项目,意方负责一切费用。1998年,第二届国际栗树学术研讨会在法国举行,柳鎏被邀请担任大会执行主席。会后,大会主席举行家宴感谢柳鎏并祝贺她的成功主持。
在国际舞台上,柳鎏把中国的板栗研究带进了国际协作网,国外同行称她为“国际栗树专家”、“中国板栗女士”。
面对自己的辉煌,柳鎏称自己只是做了一些专业的工作。
“藏印栗庐”中的巧合
从袅袅水乡轻轻起步,柳鎏的名字写到了国际板栗专家的花名册上。1994年,她从中山植物研究所党委副书记的岗位上退休时,正值江苏省南社研究会召开成立大会。会议期间,时任柳亚子纪念馆馆长的殷安如先生找到她,告诉她馆里有她祖父柳抟霄的《栗庐藏印》拓印原稿,上面还附有柳亚子的序,很珍贵,希望由柳鎏来担负起《栗庐藏印》的付印出版的事。殷安如还介绍了柳抟霄拓印的是柳氏家族先祖柳树芳的好友杨龙石(清江南金石名家)的印章。此次活动中,柳鎏得知祖父呕心沥血拓印先祖收藏的金石,是希望有一天能够付印并流传于世,但由于祖父体弱多病,英年早逝,他临终前,曾将拓印稿交付从兄柳亚子,希望柳亚子帮他完成意愿。但不久,抗战爆发,柳亚子先后辗转香港、桂林等地,拓印一事就此搁起。解放后,柳亚子也曾想付印,但囿于经济条件无力出版,后来便把拓印捐给了柳亚子纪念馆。
“当我得知祖父在1928年留下的这个遗愿后,我一直想完成祖父未竟的心愿。我到处找人、找出版社、找印刷厂,但昂贵的出版经费,将这事一直搁到了2007年。”柳鎏说,2000年,她担任植物所老科技工作者协会的理事长,有了接触出版、印刷的机会,知道了出版印刷是怎么回事。2007年,她自己购买了扫描仪,自己扫描、设计,以内部书刊的形式付印了50本,赠送到相关图书馆、文物馆等单位。终于完成了80年前祖父的临终遗愿。
这本柳鎏亲手排印的拓印本叫《栗庐藏印》,栗庐是柳抟霄的别号,又是柳抟霄书斋的名称。不知当年柳抟霄为何要以“栗庐”为名,而当柳鎏将一生心血全部倾注到板栗事业上的时候,这难道只是一种历史的巧合?
柳鎏说,我们柳家人有一个共性,不计较个人得失,求上进,事业心都很强,且都刚正不阿。如今,回过头来看自己走的路,也算是和我的祖辈一样,留下了一些脚印,我感到很安慰。
从“板栗之母”遥想当年“栗庐”,可以感受到那一串串坚实的脚印,而且仍在向前延伸。
(摄影:韦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