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与百年南社(三)

　五
　　文学史上，吴江最早有“莼鲈之思”的发端，所谓隐逸，看穿了天下大事，独善其身。中国文化地理版图里，吴江颇有魏晋风度，与其华亭鹤唳，不如眼前纤手素心调治的一碗羹。
　　清嘉风物，吴江有这个资格。可是，每当阅读叶天寥的流亡日记，感受到的是一个文化大家族面临残酷人世的无奈，那些死去的才女们几乎都算幸福了，她们可以在繁体字的诗词里，获得精神永生，可怜的是他们饱经忧患的父亲，他老泪纵横，奔突四方，还是难以保护自己脑海里的一树梅花，吴江丧失了隐逸的可能，汾湖作为故乡，早已沦陷。
　　无论如何，那些早逝的才女们，似乎诗魂缠绕，体魄不怎么健康。到南社出现的年代，任传薪给女子教育带来了新气象。光绪三十二年的春天，获得母亲支持，他以退思园为校舍，聘请名师创办私立丽则女校，开吴江女子教育之先河。那一年，任传薪19岁。
　　那是男人都还留着辫子，女子仍沿袭缠足恶俗的年代，一个年轻的乡绅，把自家园林，极尽亭台楼阁之胜的宅第舍为女学，石破天惊，“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就此腰斩，于是，原先在江南的荷塘边采莲弄菱的女孩子，开始了课堂上识字的一点一划。
　　退思草堂做了一年级教室，桂花厅是五、六年级的教室，琴台正好当作音乐室，西边建起了一小片操场，而师生的宿舍当时就设在坐春望月楼内，岁寒居，是师范班的所在。
　　当时全中国可能也没几套的《大英百科全书》摆放进了丽则女校，一架让镇上老百姓倍感兴趣的西洋钢琴，由几个粗壮的码头工人肩扛担挑的运进了院落。
　　知行合一，办女学，是那个时代先进知识分子能够自由表达的方式之一。1889年，梁启超在上海创办了中国第一所女子学校“经正女学”，随后，蔡元培也在上海创立“爱国女校”，早年就读于上海震旦学院的任传薪闻讯兴奋不已，一直以来他就深感广兴学校才是中国富强的必由之路，而女子教育尤为迫切。只有女子获得了近代知识和经济上的独立，才能取得与男子平等的参政权利，才能真正具有独立的人格并走向社会。所谓“女学不兴，种族不强；女权不振，国势必弱”。
　　1907年，任传薪自费赴德、日等国考察女子教育。光绪年间出版的《东方杂志》上，可以找到专门介绍丽则女校所设师范的科目的文章，这些科目设置，都按照日本女子师范章程办理。丽则的老师，有国学大师钱穆基博先生，袁桐荪先生，书法家钱祖翼，文学家范烟桥，群贤毕至，女学声誉雀起。
　　六
　　天下纷扰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有人忧心如焚，在壮烈激昂中转入沉默，匣中剑，犹自光射北斗；有人满怀喜悦，在鞭炮屑堆出的大红门厅前春风得意，升官或者上梁的喜宴上，顾家班子的青衣水袖飘飘，喝彩无数。
　　也有沉默。
　　南社的蜕变与新生，都是随着时代发生。当年围绕“同光体”发生的诗歌争论，似乎消失在记忆里，只是一个插曲，一段回忆。
　　落水，赴难，南社的人鬼殊途，其实就是芸芸众生的缩写。
　　突然想起黄宾虹。南社最初的17人雅集上，此老在。28年后，南社成为历史，纪念大会的参加者名单上，黄宾虹的名字在那里。
　　他的画，早年“白宾虹”，晚年“黑宾虹”，一团墨气，淋漓，焦枯，绝对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