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27 17:43:04
作者:
来源:
吴江方志
【字 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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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TA君和B君:
你们俩的信,我收到了。因为我到上海去了一次,所以不能就写回信。
A君对于我的话,是完全谅解了,我非常的欢喜。B君对于我的话,恐怕还不能完全谅解,所以我再来说几句。
“非孝”的一篇文章,是浙江一师学生做的,登在他们的出版物上面——与陈独秀先生完全没有关系——我因为没有看见他的文章,不知道他讲些甚么。但是“非孝”两个字,我却以为不错的,所以我说“我是一个相当的赞成人”。现在把我个人“非孝”的主张,写在下面:
第一层,我以为人类和人类的关系,只有一个爱字,是最洁净神圣.而且最能包括一切,亲子的关系,也只要讲一个爱字,就完了。子应该爱亲,亲也应该爱子,那是最平等的,若硬立了一个孝字,又硬把一个慈字去配他,便生出阶级来了;而且“父虽不慈,子不可以不孝”的邪说,也跟着来了。几千年家庭的惨史,恐怕就是孝字开端罢。所以我主张只要讲爱,不要讲孝,爱是天性的,孝是人为的,老子说:“六亲不和有孝慈”,这就是我“非孝”的根据了一一参看吴又陵先生“吴虞文录”内“说孝”一文。
第二层,我是不赞成中国人所谓“孝道”的实质,就是儒家所倡导的甚么“父要子死,子不敢不死”,甚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甚么“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然后可谓孝矣”,甚么“父母在,不登高,不临深”。甚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种种荒谬的话,都是依附着“孝”字做壁垒的。我们开一个大炮,把“孝”字轰倒了,那末,这种城狐社鼠的伦理,就可以马上失其权威,不致流毒宇内了。这是我“非孝”的作用。
还有,从反面讲起来,中国是礼教之邦,对于“孝道”的提倡,可谓无微不至了。然而打开历史来看,从首出庶物的君主算起,宋文帝、隋文帝、后梁太祖等等,不都死在儿子手中吗?那小百姓更无论了。可见教孝是没有效力的,要防制人类残害他人,总要把残害的根株拔去才兴。那私有制度和金钱万能,便是残害的根株了,所以我以为社会主义,是一个解决万有问题的钥匙,除了社会主义,是甚么都不行的呀!
现在的社会状况;有心人当然不能满足,想设法去改革它,然而改革社会,当然要从“新”的路上走,不能从“旧”的路上走。因为世界是进化的,是新新不已的,若讲复古,便是违悖进化的公理,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了,所以“人心不古世道衰微”的话,完全是要不得的呀!
我最深恶痛绝的,就是现在一般的文丐。他们为饭碗问题而做小说,就安安稳稳做你的小说罢了。他们一定像煞有介事,戴起韩昌黎卫道的面具来,见了新的学说,拼命的反对,无理由的乱骂,他们究竟晓得些甚么东西?反对“非孝”的人,他真能尽老派的所谓“孝道”吗?反对“自由恋爱”的人,他能不吊膀子,不轧姘头吗?反对白话文的人,他文言文能够做得好吗?这一类的朋友们,我说他“乱叫”,我看并不是过火,这是客气一点,实在是“狂吠”吧!
以上一大段,是普遍讲的,就可以答复B君的疑问,B君以为怎么?
积极和消极,晋(进)取和颓丧,实在就是“新”和“旧”的关系。譬如看见张欣生杀父,在“新”的人就可以断定是家庭制度和财产制度的万恶,旧礼教的破产,一定要主张改造家庭,废除遗产,归结到社会主义的实行,那不是积极和晋(进)取的主张吗?在“旧”的人看到了,就要联想到复古,但复古是没有的事情,而且古时代也不见得没有杀父的把戏,那商臣熊蹯,主父产卵,不还在春秋时候吗?那么除了消极和颓丧就没有思想了。还有12年来国事的扰乱,在“新”的人看起来,认定辛亥革命没有彻底,一定要求进一步的解决,那就是积极和晋(进)取。在“旧”的人看来就要疑心共和国体不合于中国。但袁洪宪已经失败,张大辫也会倒晦(霉),总不能再盼望帝制复活,只有望古遥集,神弛于唐虞三代,而不晓得画饼之不可以充饥了。那不就是消极和颓丧吗?总而言之,“新”的是有主张,有办法,“旧”的是无主张,无办法——他们或者也有他们的主张,他们的办法,但是学理上都是不通的,所以其效就等于零——我前天劝A君,就是请他摆定“新”的念头,不要再做“旧”人,不但做小说如此,做人也要如此。不晓得A君以为怎么样?”
对于做小说,我是绝对的外行,而且向来没有做“小说家”的志愿,所以没有稿子可以请教。不过我的主张,以为“小说家”是不容易做的,要有相当的修养,文学和科学,都要有些程度。因为小说是发表理想的工具,宣扬文化的机关不是可以胡乱做的。倘然是出风头而做小说,是茶余酒后无可消遣而做小说,他的小说的功用,也只供人茶余酒后消遣之用,那就无价值无意识的很,不如做为妙了。两兄以为对吗?
二·一九夜·于金镜湖头
(原载《新盛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