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吕天民

1924年6月16日

天民^①兄：

来信收到了。你攻讦新诗的论调，老实说，我是绝对反对的。

你说：“既叫作诗，无论四言、五言、六言、七言或长短句，总应该有相当的音节。”这音节还是指平仄？还是指押韵？倘然指平仄，那末古诗不讲平仄的很多（就是你的《社会不平鸣》，也是没有甚么平仄做规范的）。倘然指押韵，古诗也有不押韵的。那末你所谓“相当的音节”，究竟是指甚么呢？

你说：“新诗满纸都是姐呀妹呀花呀叶呀，其立意无非害单相思病。”那末旧诗中就难道没有这种作品啊?《离骚》的香草美人，又是甚么东西？倘然说是寄托，难道新诗就不许有寄托吗？又难道“单相思病”是旧诗的专利品？在旧诗里面可以受人恭维，而一移植到新诗里面来，就当然要受人攻讦吗？我以为太不公平了。

旧体诗可以运用新学理新事物，难道新体诗反而不能吗？我以为诗的格式是一个问题，内容又是一个问题，是不应该混为一谈的，时下的新诗，也许有浅薄无聊的作品，总不能归罪于新诗的本身呀！

你的新游仙诗五十首，我去年早看见了。我以为就旧诗论旧诗，是瑕瑜不相掩的作品，你以为如何？

你的《社会不平鸣》是我加上新标点交给力子^①的。一来是我爱他的思想很好，再来我觉得这首诗的格式是可以算它新诗的。因为在旧诗里面，这种样子的诗，是很少见的呀！

你反对新诗用“呀的吗呢”，其实“呀的吗呢”就是“之乎者也”，有甚么爱憎之可言？“之乎者也”是向来不用入诗的，然而你这首《社会不平鸣》里居然用了。那末为什么有理由可以反对人家用“呀的吗呢”呖？

你的“箴新青年谐诗”，我也不赞成。你反对“姐呀妹呀”，是可以说有相当的理由的，不过第一个要反对屈原，你反对“他的你的”却太无理由了。你没有说明“他的”底下是甚么？“你的”底下又是甚么？如何可以武断地反对呢？末两句“世间何物真吾爱？扬子江中大小姑”，和“箴青年”的意思，有什么关系呢？我也简直不懂。我有一句忠告的话，二十年前，我们是骂人家老顽固的，二十年后，我们不要做新顽固才好。你以为如何？

溥泉^②反对青年文学专讲恋爱，我是相当赞成的。他反对白话文，我却不赞成了。精卫^③是赞成白话文而反对白话诗的，我也不以为然。我以为我们自己欢喜做旧诗，尽做也不妨（我自己就是只会做旧诗而不会做新诗的一个人）。至于自己欢喜做旧诗，或者是擅长于旧诗，而就对新诗，那未免是太专制了。

总之，我的主张，文学是善于变化的东西，由四言而为五七言，由五七言的古体变而为律诗，变而为词，变而为曲。那末现在的由有韵诗变为无韵诗，也是自然化的原则，少数人的反对是没有效力的。你以为如何？‘

话太多了，不讲了。再会罢！

祝你努力于革命的文学，（是你所谓新其意思）和学的革命。（是你所谓新其体格）

亚子

一三、六、一六

（原载《新黎里》）①天民——吕志伊，字旭初，号天民，云南思茅人。国民党政府立法院立法委员。南社成员。力子——邵力子，字仲辉，浙江绍兴人。当时主持上海《民国日报》。溥泉——张继，字溥泉．河北沧县人，时任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精卫——汪精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