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任梦痴书

亚子先生：

我想你在5月3日前到了黎里。

孙先生的追悼会，热闹吗？有特殊的地方吗？我和几位朋友送的联，收到吗？

我对孙先生死后，稍为有些感慨：

天欲亡中国，

不必有国父之生。

天欲与中国，

岂应有丧父之痛？

呜呼，死虽死，

言犹在耳——

——“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还须努力！”’

后起同志，都能竞先生未竟之志，

死者亦含笑泉下！

亚子！我有这感想，你以为对吗？大概也是普遍的感想，终要诚恳的做上前去才兴！

现在有一部人反对，那是不要紧的；华盛顿死的时候，何尝非如此呢？华氏到了现在，无穷美名，遍扬全球；停了几年，中山先生何尝非若是呢？

吴江冷很思念你，他希望你此间来玩；我，吴，心隐，和陈家庆，都能同你游玩。你可以来吗？欢迎你的人，或者还有。苏州到此地，还时间不多，倘若恐怕寂寞，请啸岑同来。

再会！

梦痴

1925年5月8日

梦痴兄：

来信收到。

你把华盛顿比孙先生，我以为不对的。华盛顿死的时候，倒不见得有人反对他，然而华盛顿如何能比孙先生呢？

华盛顿的好处，只是“不要做皇帝”。孙先生却自有他伟大的理想，伟大的主义，伟大的学问，伟大的事功。讲到他“不要做皇帝”的好处，真是渺乎其小了。华盛顿如何能比孙先生呢？

假使孙先生的理想和主义，也同华盛顿一样的简单，辛亥成功以后，不再过问国事，不再从事革命，现在必定不会有这一部分人的反对。然而孙先生情愿受一部分人的反对，不能过华盛顿这样简单的生活。杨杏佛^①同志说得好：“孙先生是薄华盛顿而不为的。”真正是不错呀！

从前的革命党，大概思想简单。象章太炎^②一流人，只讲狭隘的民族主义，以为排去满洲，就把民族主义达到了。孙先生的民族主义，却主张“国内诸民族一律平等（所以容许蒙古自治），中国民族在世界上独立自由（所以主张打倒帝国主义、废除不平等条约）”，那岂是讲狭隘的民族主义的人所能了解的呢？孙先生不但讲广义的民族主义，而且还要讲民权、民生。你想，华盛顿除了“打败英国人”，“不要做皇帝”两桩事情以外，连解放黑奴都要让林肯来做。而孙先生一下手就是三民主义，要把种族革命、政治革命、经济革命一下子解决，华盛顿如何能比孙先生呢？（章太炎说孙先生功业逊于明祖，他大概笑孙先生做不成皇帝，这正是狭隘的民族主义的流毒。他心中目中，只有一部二十四史，那里晓得二十四史以外，还有事功，还有人物？你把华盛顿比孙先生，大抵也是只看到过去人物，而没有看到现在和未来人物的缘故。你以为对吗？）

我主张现世界人物能和孙先生相提并论的，只有列宁。列宁是全世界被压迫阶级革命的指导者，同时是全世界被压迫民族的好友。孙先生是全世界被压迫民族革命的指导者，同时是全世界被压迫阶级的好友。（中国如果能够依着孙先生的指导，脱离次殖民地的关系，印度、朝鲜、安南、缅甸、爱尔兰、菲律宾一定继起革命，世界上帝国主义的国家，一定完全打倒，农工阶级一定可以获取政权。）列宁死了，帝国主义者和旧俄的白党，拍手相庆，加以咒骂。现在孙先生死了，情形又何尝不如此呢！

我现在整理党务，忙极不堪。啸岑建筑校舍，比我更忙。承招南京之游，实在不能如命。我想等孙先生遗体在南京安葬的时候，一定约几个同志前来恭送，那时候。我们同到紫金山上去尽情一恸吧！

再会！

亚子

一四、五、一（原载《新黎里》）①杨杏佛——杨栓，江西清江人。南社成员。孙中山逝世，杨任葬事筹备处总干事。②章太炎——章炳麟，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时在苏州章氏国学讲习会讲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