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9 0:06:11
作者:
李阿华
来源:
吴江日报
【字 号:
】
点击量:3362
去张翰的故里是在2009年初秋时节的一个下午。身在鲈乡,当然知道莼鲈之思的来历跟张翰有关。张翰是吴江人,但具体是哪里人,说来真的不清楚。有一天,调到汾湖镇工作的文友一帆告诉我,张翰是汾湖人,他的故里就在莘塔社区的二图港村。
那天,我和一帆从吴江市区驱车出发一路向东。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奔波,来到二图港村。这是一个袖珍型的自然村落,一条小河穿村而过流向不远处那碧波千顷的元荡。这是张翰的故里吗?眼前,二图港像个蓬头垢面的老太。沿河的几幢旧房已经破落不堪,有的房屋已被推倒,地基上堆着厚厚的瓦砾和碎砖。河道里杂草丛生,几条散了架的水泥船懒散地躺在河浜里。我有些迷惑和不解,问路边的行人才知道,二图港一带正面临开发,不少村民已经迁居外地。
沿着小路往里走,一幢明清格局的民房出现在我的眼前,园内一棵老黄杨树枝繁叶茂,正舒展着身子向我招手。未等走近,屋内一阵悠扬的乐曲飘入耳际。
哦!偏僻乡间竟然有人在拉二胡,难道如今的二图港人也受张翰的影响痴迷于音乐?张翰喜欢音乐到什么地步呢?据《世说新语》记载,公元300年的一天,张翰在苏州阊门外游玩。杨柳依依,鸟雀啁啾,春意浓浓。张翰突然听到一阵美妙的琴声,循声找去,原来是会稽名士贺循在船中弹琴。张翰好兴奋,犹如俞伯牙遇上了钟子期,顿有相见恨晚之感。张翰问贺循去哪里?贺循说是去洛阳,张翰一拍大腿:“那我跟你去洛阳,多听听你的音乐。”贺循高兴地答应了,挥手叫船工开路。
张翰不辞而别。我不知道张翰是否给妻子修书一封。如果她看了,是否将张翰那把心爱的琴摔到元荡里。
我真的希望张翰的妻子将那把琴摔在元荡。今天把它摸出来,一定是一架好琴啊!
其实,张翰绝不是一路为听音乐去的,贺循或许不知道,张翰真正的目的,他要去投奔在朝廷做官的同乡加挚友陆荣。
张翰跟着贺循去了洛阳,等待他的是什么呢?
晋惠帝太安元年(302年),张翰被齐王司马冏任命为大司马东曹掾,执掌官吏选拔陟迁的事务,用今天的话来说,是个拥有人事权力的部级干部。
张翰为何轻易获得高位?其实,张翰不是普通人家,他的父亲是吴国大鸿胪张俨。吴国灭亡后,作为战败方的吴国贵族受到沉重打击。西晋统治者为了笼络人心,将吴地望族子弟召至京师授予官职。一时,投奔洛阳的官宦子弟络绎不绝。
张翰到了洛阳不久就被委以重任,在众多授职官宦子弟中很少见。张翰到任,过得很滋润。但不久,他开始不开心。由于开国皇帝晋武帝司马炎将皇位传给了弱智的儿子,他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纷纷起来夺权,最终爆发了“八王之乱”。张翰发现自己所跟随的齐王司马冏独揽朝政,专横独断,性格暴戾怪异,将陷入一场血腥之灾。张翰看得明白,他对同乡人顾荣说:“天下乱纷纷的,战争灾难连续不断。我本是山林闲人,对时局不寄予希望。你也要小心提防着点。”他见顾荣在认真听,又说:“人生重要的是适合自己的志向,不能为了名利地位,在数千里之外混个官衔。”此时,秋风吹拂,他诗兴大发,吟诵出著名的《秋风歌》(又名《思吴江歌》):“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
张翰挂冠而去。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著名高士,离开洛阳,“不带走一片云彩”,为后人津津乐道。
张翰在吴江元荡湖边品着鲈鱼喝着莼菜羹的当儿,302年,司马冏被同胞兄弟斩首,曝尸三日。他的同党有的杀了头,有的收了监,涉及者几千人。
我为张翰捏了一把汗,不禁深深佩服他的胆略和眼光。多少人委身于黎民百姓,而一旦平步青云,恨不能独享天下之乐;多少人步入仕途,明知官场险恶,但为了那顶乌纱帽,在权力角逐中乐此不疲,甚至出卖灵魂。然而,在身居高位的张翰眼里,那顶乌纱帽竟然比不过家乡的鲈鱼和莼菜。
张翰隐居元荡,耕地种园,读书作文,心无旁骛。白天眺望湖光,晚上招邀月色。过着“扁舟一叶泛平湖,郎采莼丝妾钓鲈”的农家生活。滚滚红尘中传来的阵阵厮杀,在他看来,不过是窗前吹过的一阵风、一串雨罢了……
走向那老屋,耳边乐曲依然。这里莫非是张翰的家?我多想和这位“江东步兵”邂逅,向他讨教他如何写下“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的名句,惹得大诗人李白发出“张翰黄花句,风流五百年”的喟叹。我更想告诉他,莼鲈之思已成一个美丽的梦想,撩拨着、震撼着一代又一代善良的人们的心弦,激起无数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胡思乱想中,身边的乐曲突然戛然而止,接着,从老屋里走出一位戴眼镜的老人。一帆来过,他惊喜地说道:“我上次来过认识他,他是退休的胡老师。二胡就是他拉的。”
见到我们寻古探幽,胡老师很高兴,他领着我们顺着小路边走边介绍。在一棵小树下,胡老师指着脚下说道:“这里是张翰的墓地。”我惊讶不已,这哪是墓地,分明是一块杂草丛生的平地。胡老师告诉我们,张翰墓原来占地50多平方米,封土1.5米高。那时候的墓地上树木茂盛,可惜在上世纪60年代被平掉了。后来村里在墓地上建了东枫小学,随着村学校合并,东枫小学也解散了。
站在张翰的墓址前,一缕思念,几番感慨。张翰,已经沉睡千年,我们没有忘记你。感谢张翰!有了你,中国的文学史书多了“隐士”精彩的章节;有了你,吴地多了一位清风、傲骨的文人;有了你,吴江的鲈鱼和莼菜多了更深的涵义。
那天,我在张翰墓址旁徘徊着,久久不愿离去。
当我再一次来到张翰故里的时候是在2010年9月29日。此时,秋雨绵绵。这里已变成一个用围墙拦起来的大工地。工地上几台打桩机机声轰鸣,显得威风凛凛。我想进入工地,但宽大的铁门将我挡了回来。
二图港,曾经的偏僻之地,如今成了开发的热土。不久的将来,新的二图港将出现在元荡湖畔。或许,二图港不再是一个村,它将与周围的村相连成长为一座城市。张翰如果在世,是否吟诵新的《秋风歌》,再抒莼鲈之思?
我不知道张翰墓地是否保留。站在门口,张翰墓地难于目及,惟有元荡的一湖秋水在细雨中透出别样的风情。
离开二图港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清初学者张大纯寻找张翰故里的喜悦心情,他撰七律《过季鹰墓感赋》,诗云:“弭节江干日已晡,季鹰高节冠东吴。宦情落落空千载,墓草青青傍五湖。杯酒生前轻将相,秋风身后重莼鲈。只今势利滔滔是,过此还应愧汗无。”
咀嚼着张大纯的诗句,似在咀嚼着一个遥远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