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4/28 3: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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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吴江南社社员坚决投入反对分裂南社的斗争。分裂南社是由诗歌宗唐学宋的论争所引起。在此,必须涉及到同光体及柳亚子反对同光体的斗争。
从晚清到民国的诗坛,为保守的同光体所笼罩。同光体,清末封建文人中盛行的一个仿宋诗派,摹仿的对象是北宋江西派诗人的创作理论和方法。宗旨是欣赏良辰美景,品茶饮酒,寻欢作乐,脱离现实。在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之际,他们饮酒作乐,歌山颂水,甚至不惜出卖人格,效忠满清王朝,沦为封建统治者的帮凶。
南社成立之后,柳亚子诗歌倡导学习噌宏镗达的唐音,坚决反对同光体,试图开创一代诗风。可是那个时候,同光体统治着整个诗坛,清朝遗老陈三立、郑孝胥、沈曾植、梁鼎芬等人的作品,充满对被推翻的清王朝的怀念。沈曾植、陈三立充当了上海孔教会头目,为袁世凯复辟帝制大造舆论。这些封建遗老的诗文书信简札,依然使用宣统年号,常常在诗中倾吐所谓亡国的悲哀。1917年7月1日,张勋进入北京,拥溥仪复辟,溥仪立即颁发伪诏,宣郑孝胥等人入京。闻听张勋复辟,遗老们欣喜若狂,陈宝琛以帝师的身份参加“御前会议”,梁鼎芬代表清室去逼迫黎元洪退位,沈曾植出任学部大臣。抱着如此政治态度的一拨人,理所当然要受到南社中有见地者的批判。“嚣嚣然祖后山而祢山谷,枯瘠其语,蹇涩其音……亡国之妖孽耳!”(柳亚子《紫云楼诗序》) “闽士晚出,其声益噍杀而厉,至于今,蜩螗沸羹,莫可救止,而国且不国矣。”(陈去病《寄安如诗序》)
然而,南社内部却存在着一批同光体拥护者。1917年6月9日和24日,闻宥在《民国日报》发表《怬簃诗话》,引录郑孝胥未刊诗6首,赞誉为“清神独往,一扫凡秽,零金片玉,诚可珍矣”,嘲笑批评江西诗派的人是“执蝘蜓以嘲龟龙”。柳亚子读了大动肝火,在6月28至29两日的《民国日报》上发表文章,对闻宥提出质问,认为民国肇兴,应该创作“朗然有开国之气象的诗篇,”“政治坏于北洋派,诗学坏于西江派。欲中华民国有价值,非扫尽北洋派不可;欲中华民国之诗学有价值,非扫尽西江派不可。”闻宥于6月30日至7月3日的《民国日报》上发表了《答柳亚子》,称誉郑孝胥、陈三立、陈衍为“近日诗界之巨子”,表示“誓为西江派及郑、陈张目”,即使“刃临吾颈,吾亦惟有如是而已”。柳亚子自7月6日至8日,17日至21日,撰写长文《再质野鹤》,全面反驳闻宥的观点,劝他不要作郑孝胥、陈三立的“驯奴”。闻氏看过后,偃旗息鼓退出了争论。但是,朱玺站了出来,他在《民国日报》7月9日发表《平诗》一文,为陈衍、郑孝胥、陈三立辩护,认为他们对于清廷“未尝迎合干进”,诗作“忧国如焚,警惕一切”。论战到后来,年少而又莽撞的朱玺在诗中不仅吹捧西江派,而且对柳亚子进行了人身攻击。
柳亚子大怒,以“南社主任柳弃疾”的名义,于《民国日报》刊登紧急布告,宣布将朱玺驱逐出社。
成舍我表示不服,他认为南社社章之中,没有开除南社成员的明文规定,更没有什么南社主任有权驱逐南社社员出社的资格规定,“似此专横恣肆之主任,自应急谋抵制。”(《南社社员公鉴》,《中华新报》1917年8月8日) 8月9日,成舍我在《中华新报》登载启事,指责柳亚子“霸占南社,违背社章”,宣布自己与南社断绝关系。
8月11日,柳亚子发布《南社第二次紧急布告》,宣布驱逐成舍我出社。
广东分社的负责人蔡守,也是同光体的崇拜者。柳亚子宣布驱逐朱、成二人出社事件发生,蔡守认为这是谋求南社领导权的极好时机。8月25日,蔡以“南社广东分社同人”的名义,发表启事,指责柳亚子驱逐朱、成出社属于“狂妄已极”,鼓动社员在秋季选举中另选他人,他推举国学商兑会的高燮作为南社主任候选人,又与成舍我等人在上海成立“南社临时通讯处”,发表紧急通告,声称“鉴于柳弃疾专横狂妄之覆辙”,提议恢复旧章,分别选举文选、诗选、词选三主任,推荐高燮为文选主任,邓尔雅为诗选主任,傅尃为词选主任。9月27日,蔡守发出选票,要求各地南社社员于10月10之前寄回上海“南社临时通讯处”。蔡守甚至还与成舍我等人联络一气,四处搜集材料,准备出版一本《柳氏叛社记》,以彻底扳倒柳亚子。(王学庄 杨天石《南社丛书·南社史长编》527页)
柳亚子对同光体的批判,得到绝大多数南社社员的支持,尤其是吴江南社社员的支持。1917年8月17日,吴江的黄复、顾无咎、朱剑芒、周云、沈剑霜、凌莘子、朱剑锋、蒯一斐、王达庵、王咏青、吴介安、陈洪涛、黄稚鹤与青浦万继常等14人,在《民国日报》发表《南社全体社友公鉴》,指斥成舍我谬登启事,淆惑视听,表示“誓不与此獠并立”。陈去病指斥郑孝胥为代表的闽派,鼓励柳亚子“挥斥异己,挽狂澜于既倒”,“豺狼当大道,狐鼠任横飞。……骚坛旗鼓在,高唱莫嫌迟。”(陈去病《论诗三章寄安如》,1917年7月19日《民国日报》) 王德钟发表文章分析唐宋诗在艺术上的异同,批评宋诗和清人学宋的弊病,认为陈三立完全不能与龚自珍相提并论。(王大觉《莲禅室余墨》,《民国日报》1917年8月24日)凌景坚在他的《近代闺秀诗话序》更是明确指出:“今日之号称诗人者,大都出处不臧,靦颜虏廷,及夫沧桑更迭,失所凭依,往往赞颂旃裘,诋諆民国,实华夏之罪人,亦炎黄之逆子。其尤无耻者,谄媚当途,揄扬权要,视共和之公仆,如专制之帝皇。大义不明,根本先拔,何况风骨猥鄙吐属淫哇,虽有文采,宁堪称述耶?”(见《南社》二十集)
8月25日,嘉善南社社员余十眉发起联名公启,声称:“驱逐败类,所以维持风骚;抑制亚子,实为摧毁南社。”(《南社社友公鉴》《民国日报》1917年8月25日)吴江南社同仁沈眉若、沈颖若、董蓉申、夏应祥、沈龙圣、沈咏霓、沈咏裳、费织云、袁镜涵、袁铁铮、唐九如、许观、蔡冶民、黄复、朱剑芒、朱剑锋、周云、顾悼秋、王达庵、蒯一斐、吴介安、黄稚鹤、陈洪涛、王咏青、凌莘子等30人积极签名响应。
8月29日的《民国日报》,凌景坚发表《与柳亚子书》批判同光体,指责朱玺、成舍我、王无为,怀疑他们受“当道者”主使,“为独夫民贼拔下眼中钉”。(转引自《南社史长编》501页)
9月26日的《民国日报》上,陈去病等204人联名发表《南社全体社友公鉴》,指责“南社临时通讯处”冒名造谣,提请社员认明选票,并建议仍选柳亚子连任。吴江南社同仁签名支持者有陈去病、沈昌眉等60人。同年10月17日,《南社书记部通告》收到选票377张,柳亚子仍以362票当选南社主任。吴江南社社员投票者有:顾悼秋、朱剑锋、董容申、黄病蝶、郑咏春、凌结绿、孙今身、徐剑珠、袁镜波、沈龙圣、沈志儒、曹应仲、丁堃生、吴介庵、黄稚鹤、蒯一斐、陈厔厂、金剑平、庞琢生、钱叔度、徐泉声、张都金、唐九如、沈眉若、沈颖若、张圣瑜、袁铁铮、费织云、凌莘子、范茂芝、许观孚、周嘉林、沈积孙、顾依仁、朱剑芒、周酒痴、沈剑霜、郑桐荪、费公直、周良翰、陈巢南、费公威、沈咏霓、丘纠生、吴茗余、朱璧人、李康佛、叶楚伧、周湘兰、唐耕余、王达庵、叶仲生、沈咏裳、夏应祥、陈安澜、袁镜涵、平剑南、蔡冶民、彭久岳、陈次青、吴豹军、金梦良、陶亦园、陶神州、吴鸣冈、叶巢阁、凌纫芳、王二痴、王大觉,总共69人。
以上是以选票到达顺序所排列的名单,这69人中平剑南是最后一位加入南社的,入社号为991。晚于991号入社者还有陈绵祥、陆明桓、王祖壎、赵君达、凌圻、费德、李涤和许康侯8人,他们不可能参加投票选举,还有蒯贞幹,1917年秋已经去世,因此能够参加投票选举者不是93名而是84名,吴江南社社友投票选举柳亚子为南社主任者达82.1%。此外,芦墟吴抗云等人选票寄达的时间晚于10月10日,南社书记部宣布双十节后抵达的50张选票无效。再说,柳亚子夫妇及儿子柳无忌没有投票,至少没有自投选票。还有11人,有的身居一隅,有的天马行空,有的杂事繁忙,不是信息欠灵,就是无暇顾及,因而没能参加投票。
这场唐宋诗的论争,最终以蔡守、朱玺和成舍我等人的失败而告终。尽管如此,柳亚子处事简单化,由个人决断,也尝到了苦果。有些南社社员,不赞成江西诗派,不过对柳亚子的作法有所看法。《中华新报》就发表过南社女社员丁湘田的《来函》,函中自称反对江西派,但是认为“思想自由,人所同具”,她认为柳亚子驱逐朱玺的布告“酷似袁皇帝之命令。”(《中华新报》1917年8月16日)
对于南社内部唐宋诗之争,以往的论述很多。有人提出,柳亚子以宗唐宗宋划分进步与落后不科学。的确,如果就学术,就文学艺术而言,宗唐与宗宋不能说有什么绝对的优劣高下。但是,当时宗宋诗的人,特别是浮在上面的几个所谓头头,确实都是封建遗老。一个时代的文学,一种文学风格的建立,是在扬弃前代文学的基础上而确立的,这里扬什么,弃什么,给当时的社会带来了什么,是进步的还是倒退的,是一个根本性的大问题。从这一前提出发来评判同光体诗风之争,显然柳亚子等人是进步的,死抱同光体不放的南社成员是落后的反动的。所以南社内部宗唐学宋之争,一般认为是新旧文化的较量,是前进与倒退的政治斗争。
吴江南社社员批判同光体,坚决站在柳亚子一边,反对分裂南社,决不是门户之见,也不是什么家乡观念。这,陈去病、王大觉、凌景坚等人发表的文章中可以见证。在别有用心者企图扳倒柳亚子,抢班夺权的时候,吴江那些素来默默的南社社员也都旗帜鲜明地亮出观点,联名发表公启,支持柳亚子继续当选南社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