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毓桂(1807—1907),字寿康,一位不为人熟知的吴江名人。而在研究近代史,特别是研究晚清民国时期中西文化交流史的专业人士眼中,沈毓桂无疑是“发群蒙”和“仰山斗”的重要人物。
▲沈毓桂照
沈毓桂早在1895年《救时策》中就首次提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他曾经翻译过三十多种西方著学,涵盖宗教、数学、天文学、医学、物理学等多个领域;他曾任《万国公报》主编(《万国公报》是梁启超、康有为等维新人士了解西方的启蒙读物),连载刊出孙中山的《上李傅相书》;他还和美国传教士林乐知在上海创设中西书院,掌教书院十多年,正如书院早期学生王良佐在《中西书院志略》中所述“中西书院议起于林进士乐知先生,而成于沈别驾寿康先生者也。”中西书院后成为东吴大学前身之一,迁往苏州,影响深远。清末政治家、实业家盛宣怀之父盛康曾有诗赞沈毓桂“我交遯叟往还频,赘翁文章共绝伦;欲为中西通学术,苍茫瀛海两奇人”,其中的赘翁就是沈毓桂,遯叟指的是清末改良主义政论家王韬。
▲《万国公报》
▲《万国公报》沈毓桂文《西学必以中学为本说》
坎坷奔波前半生
沈毓桂系出吴江松陵沈啓(原qi字输入法打不出,口应为山)一族,据《沈氏本支百世》载:“之先开自河南洛阳,随宋南渡,居苏州葑门。元末有国华、国珍皆以富称于乡。国珍生二子,嫡不知名,庶曰思孟,赘居吴江后河王氏,始别籍于葑门。”因思孟公后裔沈啓官至湖广按察副使,此支沈氏又称为“松陵按察副使沈氏”,沈毓桂多次和友人谈起过自已的祖上是“吴江世胄”(见吴炳《匏隐庐诗文合稿》序)即指此。沈氏原世居松陵,后遭火灾迁居黎里(1991年版的《黎里镇志》和2015年的《黎里镇志》)。
▲《百岁老人沈毓桂先生传略》
沈毓桂擅书能诗,有《匏隐庐诗文合稿》留世,诗稿里有诗《清明前二日祭扫先人之墓敬赋五言一首》,其中有句“空劳寸肠裂,翘首望朝霞”,后面还有一条备注:祖茔在吴江之朝霞港。据笔者所知,吴江境内只有一处叫朝霞港的地方,那就是黎里方联村所辖的朝霞港,清光绪《黎里续志》载:“朝霞港、塘前、汝家坟……以上四十一村在镇之东北”。沈氏迁居黎里属实。
到沈毓桂这一代沈氏已是门庭冷落,家道中衰。其幼年丧父,全仗祖母抚养成人,在他的《九十自述六律》中有“有恨王褒废蓼莪”“眷怀鸟鸟恋恩多”之句,备注有“先严早背,先祖母抚育成人”云云。在黎里,沈毓桂苦读儒书,博击功名,家境贫寒激励他倍加努力,少即负文名。王韬初识沈毓桂时称其“擅书擘窠大字,工篆隶,求者户外屦满”,然虽负才名,却多年科举一无所成,沈毓桂郁郁不得志。
▲沈毓桂为《古文辞类纂》题签
在黎里的日子虽然过得不痛快,但沈毓桂在《万国公报》的文稿中却不时留下黎里的种种印迹。他有多个笔名,其中有四个就是和家乡黎里有关,“南溪老人”“南溪居士”“南溪赘叟”“南溪钓叟”。在易惠莉女士的《西学东渐与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沈毓桂个案研究》一书中,有这样的记述:“1807年9月,生于江苏吴江县黎里镇(黎里又名南溪)”。黎里没有“又名南溪”的说法,但是南溪的确曾经存在于黎里古镇,地点就在沈氏鸳鸯厅的背后,原来有条小河,叫南溪,前已填埋筑成水泥路。撰写嘉庆版《黎里志》的清代黎里先贤徐达源因频作善事,又不事经营,曾一度想移居盛泽黄家溪,后在友人的劝说下,将位于南溪的一所破草屋修缮,作为居所,时称“南溪老屋”,往来多名士,留下了不少唱和诗作。南溪上还有两座石板桥,分别称为南溪第一桥和南溪第二桥,笔者收藏中有《南溪重造第二桥记》拓片,第一句就是“桥在黎里南溪之西”,我们可以在《黎里续志》的黎里镇古地图上看到此桥位置,徐达源的学生赵筠来看望达源夫子作诗《放舟南溪赋呈山民师》:“别后萦思肯自消,烟波十里梦迢迢。瓜皮稳载侯芭酒,直到南溪第二桥”。以南溪为名的诗作更是不胜枚举,有孙晋灏《访山民南溪老屋》、蔡召棠《南溪晚步》、计楠《题山民南溪新居叠前韵》、顾元熙《过南溪草屋次恭穆韵》、冯珍《过山民舅氏南溪新居诗以志喜》、释悟宗《过山民夫子南溪即事》、贝信三《南溪老屋访徐冶伯先生赋赠》、李龄寿《辛酉二月谒徐冶伯先生南溪》等等。南溪在当时俨然是古镇黎里的一处文化地标,沈毓桂以南溪为笔名,当是对黎里的乡愁和思念吧。
▲易惠莉的《西学东渐与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沈毓桂个案研究》
▲清代黎里地图中的南溪
▲黎里南溪第二桥拓片
“西学东渐”立奇功
沈毓桂的前半生一直在黎里、松陵、平望、苏州吴中一带活动,习医、行医,还以开塾馆授徒为生,其间还出外游幕了一次。1849年时,吴江又遭大水,沈毓桂举家迁往苏州盘溪,开馆授徒,因人生地不熟,生意冷清,无奈之下去沪“觅食”,得识王韬,进而认识了英国伦敦会传教士麦都思,成为他的华人助手。
1850年秋,沈毓桂又离沪返苏,重操旧业,直至1859年,又去沪任英国伦敦会传教士艾约瑟的中文翻译,并入墨海书馆助艾氏译书。如果说1859年前对沈毓桂是来说是坎坷的前半生的话,那么沪上之行就开启了他后半生的辉煌,他在沪上与著名传教士艾约瑟、兰惠连、林乐知、慕维廉、伟烈亚力、傅兰雅、李提摩太、韦廉臣等时相往来,合译助学,代笔作文,传播西学。林乐知的女婿刘乐义在沈毓桂逝世后曾作《百岁老人沈毓桂先生传略》,文中说“吴江沈毓桂,中国博学士也……先生工文章诗词,著作等身,曾助西教士译华字经,并著《自历明证》、圣道书多种,久已洛阳纸贵,不翼而飞。又曾助美国进士林乐知先生所创之《万国公报》,主笔多年,并译书数种;且助林君创设中西书院、中西女塾于上海,复创东吴大学堂于苏州,并掌教中西书院,总理一切,循循善诱,后进受其教化成材、出而应世者不下数百人。”可以说这篇传略概括了沈毓桂的后半生,肯定了他在西学东渐及中西文化交流史的作用。
▲沈毓桂 百岁照
不仅是西方的传教士们对其赞誉有加,1904年,盛宣怀等江苏士绅呈苏抚端方,祈其呈请朝廷褒扬沈毓桂,公呈中称“当咸丰同治之际,中西隔阂,民智未开,该员已能烛理研几,以知觉为已任,五十年来不求闻达”。清廷最后批定奏折:“批沈毓桂著赏二品封典,准其旌表”,显然清廷也是高度认可沈毓桂在传播西方文化中的开民智、促交流的重要作用。
吴江翻译第一人
1859年,沈毓桂入墨海书馆助英国传教士艾约瑟译书,拉开了吴江人登上中国译坛的序幕。早期译述时期口译和笔述是分开的,需要两人通力合作,这也是历史上在华传教士译介西学时最常用的方式。沈毓桂的传统文学功底很深,写得一手文言好文。他笔述的文章,明晓通达、浅显易懂,而且寻章摘句,颇具文釆。梁启超曾说:“西人之旅中土者,多能操华言,至其能读书者希焉,能以华文缀文著书者益希焉。”西学译介离不开沈毓桂等一批中国知识分子的笔述、加工以及润色。对此林乐知(《万国公报》创始人,沈毓桂的伯乐)并不讳言。他对沈毓桂的编辑工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余与先生相交最久,相契殊深,平时为余臂助者,盖难视举。”
▲《译林旧踪》中的《沈毓桂和培根的?新工具?》
沈毓桂译著现存有《奇言广记》(1880年美国林乐知译,沈毓桂笔述)和《格致新机格致新法》(1877年弗朗西斯·培根著英慕维廉/沈毓桂译)等,1877年沈毓桂和慕维廉合译培根的《新工具》,译名《格致新法》,连载于《格致汇编》,1889年由同文书会结集出版,易名《格致新机》。另据林乐知《褒扬耆儒奏折书》中曾述沈毓桂“嗣偕墨海书馆麦都思、慕维廉、艾约瑟、伟烈亚力诸君,编译诸书,如新旧约初刻本、英国志、释教正谬、天道实义、格致、化学、天文、算学、医理、性理等书约有三十余种。此外西儒丁韪良、德子固、傅兰雅、韦廉臣、孙文普、施约瑟、汤蔼礼、李提摩太、李佳白、范约翰、潘慎文、刘乐义诸君,咸与先生订文字交,称莫逆焉。暇时与余译书,亦有几种,即中西书目表,并许为西学之上驷”。因为大部分译作都不是沈毓桂署名,如慕维廉的《大英国志》,艾约瑟的《释教正谬》,林乐知、刘乐义的《安仁车》等,其实这些译作背后都有沈毓桂的助力。他译著数保守估计超过三十部。
▲沈毓桂《奇言广记》序
沈毓桂将毕生精力都花在了《万国公报》及西学翻译上,他在《万国公报》主笔多年,发表了近百篇文章传播西学,又任《万国公报》主编十年,他是《万国公报》报馆任职时间最长,编辑《万国公报》卷子数最多的一名华人编辑。《万国公报》刊行三十多年,也是当时发行量最大的刊物,在晚清社会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它在引介西学及启迪民智,推动中国社会变革起到重大作用,而沈毓桂这位身为《万国公报》编辑的吴江人,功不可没,也开了吴江译坛之先河。
▲新版《格致新法 格致新机》沈毓桂译